清晨的光斜照进茶铺,沈知意蹲下身,把心声簿从柜角拉出来。昨夜最后一张纸条还在,字迹歪斜:“爸,我考上大学了,你没看到,但我现在想告诉你。”她没动它,只是将铅笔轻轻放回原位。
风从门口吹进来,掀动了簿子的一角。
第一位客人是镇东卖菜的老周妻,平日只买茶叶不说话。今天她进门时脚步慢了些,在柜台前站定后,没要茶,只低声说:“昨天那个写纸条的女人,是我侄女。”
沈知意抬眼。
“她今早特意绕路来我家,说女儿回信了,写了好几页。”老周妻顿了顿,“她说,那杯茶让她敢提笔。”
说完她转身走了,没拿茶叶,也没留纸条。
沈知意回到祖屋桂花树下,打开木箱。手稿新浮现一行字:“有人听见了。”
她提笔续写,阿斑卧在砚台边,尾巴垂下来盖住半页稿纸。
书坊里,裴砚正在整理旧书。阳光落在青砖地上,两位采茶归来的老人坐在檐下歇脚。
“你真去了桂语斋?”一人问。
“去了。”另一人点头,“就一杯茶,没多话。喝到第三口,突然想起我娘临走前那晚,我还嫌她唠叨。”
“然后呢?”
“然后我就哭了。”他低头看自己粗糙的手,“没想到能哭出来。”
裴砚停下手里的活,没有出声。他把一本《桃溪物志》放回架上,转身进了里间。
小林坐在电脑前,把一段视频拖进上传框。文件名是《她说,这里的茶有爸爸的味道》。他在简介栏打了一行字:一段没剪辑的对话,发生在周三下午。
点击发布,关闭页面。
他打开另一个文档,删掉标题为“爆款引流策略”的草稿,新建一个文件夹,命名为“每月一叙”。
陈阳在仓库核对订单时发现,本周复购人数比上周多了四成。他翻到“心声簿”记录页,发现最近三天新增留言十二条,其中五条提到“别人的故事让我也想说”。
他去找沈知意,刚进院门就看见她在炒茶。铁锅很热,茶叶在掌心翻动。
“要不要加几张桌子?”他说,“现在有人专门赶早来坐第一泡。”
沈知意摇头。“我们不是为了让更多人进来,而是为了让进来的人愿意开口。”
陈阳没再问。他回仓库,在“心声簿”背面写下新的一条备注:口碑不在口中,在笔尖与泪痕之间。
午后,小林接到电话。是本地民俗文化论坛的管理员。
“你发的那个视频,有人转到县教师群了。”对方说,“现在好几个乡镇群都在传。”
“我没推广。”小林说。
“就是因为没推广才被人转。”对方笑了一声,“大家都说,这年头还能看到不说教、不煽情的东西,不容易。”
挂了电话,小林重新打开视频看了三遍。画面里老人喝完茶,眼泪掉在杯沿,她说:“我以为没人记得这种味道了。”
他关掉电脑,背上相机出门。
傍晚,沈知意关门时又看了一眼心声簿。新添了一张纸条,孩子写的:“妈妈今天哭了,但她说舒服。”
她合上本子,放回角落。
第二天上午,茶铺来了母女俩。母亲三十多岁,脸色疲惫,女孩约莫十二三,一直低着头。
沈知意迎上去,轻声问:“今日可顺?”
母亲勉强笑了笑:“还行。”
她给她们泡了两杯春露茶。水汽升起来时,女孩忽然抬头:“你们这里有爸爸的味道吗?”
沈知意看着她。
“我爸爸去年走了。”女孩声音很轻,“我妈再也不喝茶了。”
母亲猛地吸了口气,没说话。
沈知意起身进屋,换了一款深焙茶出来。汤色偏红,倒入杯中时散发淡淡焦香。
她把杯子放在母亲面前。
女人端起喝了一口,手开始抖。她放下杯子,用手捂住脸。
女孩伸手抱住她。
沈知意退回柜台后,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
母女俩走时天已放晴。女孩回头看了沈知意一眼,笑了。
那一笑,让沈知意想起自己写下的第一篇手稿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