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永恒茶香(1 / 2)

灶间水声渐远,院中青石已覆薄苔。多年光阴如风过林梢,不着痕迹,却让桂花树愈发苍劲,枝干斜伸如臂,承着秋阳与落蕊。

沈知意坐在树下的藤椅里,白发松挽,一根银簪斜插。她手中捧着一只粗陶杯,杯身微烫,茶汤未满,浮着几粒桂花。阿斑卧在脚边竹席上,毛色斑驳泛灰,耳朵偶尔一动,似在听远处山涧的回响。

裴砚从书坊侧门走出,手里抱着一叠古籍,页角泛黄卷曲。他在檐下站定,将书册逐本摊开晾晒,动作轻缓。风吹起他袖口的布线,露出腕上一道浅疤——是早年焙茶时烫的。他未曾言语,只抬眼望向树下,见她正低头吹茶,发丝垂落,遮了半面。

她察觉目光,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唇角微扬。

裴砚走过来,在她身旁的矮凳坐下。竹凳旧了,坐下时发出细微吱呀。他伸手取过茶罐,指尖抚过封口麻绳,低声问:“还剩几叶?”

“最后一叶。”她答,“留到今日。”

他点头,未再问。取水、烧壶、温杯,一切如常。沸水冲入陶壶时,蒸气轻腾,裹着桂香漫开。茶叶舒展,沉浮之间,纹路显现——细密根系交错延伸,中央浮出“一叶一人,心归桃溪”八字,笔画清晰,宛若刻就。

裴砚凝视片刻,伸手端杯,递至她唇边。

她未接,只道:“你先。”

他遂啜一口,闭目不动。良久睁眼,声音低而稳:“那年你说‘风带我们走远’,我便知你会回来。”

“可你早就在等了。”她接过茶盏,指尖擦过他掌心茧痕,“从我在祖屋写下第一行字起。”

他笑而不语。

阿斑缓缓起身,踱至案前,鼻尖轻触杯沿,嗅了片刻,又退回去,卧于两人中间,下巴搭在前爪上,眼睛半合。

秋风再起,桂花簌簌落下,有两朵飘进茶汤,浮于水面,未被搅动。

裴砚起身进屋,片刻后取出一方旧布包。布已褪色,四角磨损,用麻绳细细捆着。他解开绳结,展开内里,是一叠泛黄稿纸。最上一页字迹淡去大半,仅依稀可辨“往事如雾,可散不可追”数字。背面朝上,他未翻转,只以指腹摩挲纸背纹理。

她望着他动作,忽然说:“那些字,是你写的吗?”

他停顿一下,仍将纸页翻过。

背面显出一行新墨小字,笔迹清瘦却有力:“执笔是你,共墨是我。”

阳光斜照,映在纸上,字迹微微发亮。

她久久不语,只将茶杯轻轻放在石案一角,伸手抚过那行字,指尖微颤。

他收回手稿,重新包好,动作极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布包放回怀中时,发出轻微摩擦声。

阿斑耳朵一动,睁开眼,望向老屋窗棂。那里空无一物,但它盯了很久,尾巴轻轻扫了两下,又闭上。

沈知意重新捧起茶杯,茶已微凉,桂花沉底。她饮尽最后一口,将杯搁下。杯底残留一圈褐色茶渍,形状似叶脉。

裴砚望着她侧脸。她眼角皱纹深了,笑意却比从前真切。他想说什么,终是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