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后坐着个男人,身影大半陷在阴影里,只有指尖搭在桌沿的部分,能看出皮肤异常苍白,与那黑木的颜色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穿件黑金色长衫,袖口用金线绣着暗纹,他的脸隐在灯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他指尖捻着张泛黄的纸,动作缓慢,像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桌角燃着炉檀香,烟气袅袅,在他头顶聚成团,久久不散。
“掌柜,人带来了。”婉娘说完,便退到桌旁,双手交叠在腹前,金铃不再作响,像尊精致的人偶。
江妄抬了抬眼。他的目光很冷,像腊月里的冰,落在周槐安身上时,带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能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典当什么?”他的声音不像婉娘那般媚,也不像想象中那般威严,只是平淡,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冰面下的暗流。
周槐安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放在桌上。封面朝上,那个红衣小女孩的脸还未散去,正睁着黑洞洞的眼睛,望着江妄。
“我典当见鬼的能力。”他一字一顿地说,“换我从此成为阴魂绝缘体,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任何鬼魂。”
江妄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你可知代价?”
“知道。”周槐安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没有退缩,“所有鬼魂的记忆,都会转嫁到我身上。”
他想起穿嫁衣女鬼后背的针眼,想起勒死老汉喉咙里的声响,想起那个被火烧死的戏子身上的焦味——那些痛苦,从此都要变成他的了。
江妄微微颔首,抬手从桌后那排蒙着灰的古籍里抽出一卷。
封面是深褐色的皮料,像干涸的血痂,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暗黄的纸页,封面上没有字,只烫着个扭曲的符号,与桌面上的漩涡纹路隐隐呼应。
他指尖在封面上轻轻一碰,那卷古籍便自行翻开,书页间飘出股陈腐的腥气,像埋在地下的血被挖了出来。
书页间夹着的,正是那张《永寂契约》。
纸页不是寻常的暗黄,是像被无数人血浸透又风干的赭红,边缘卷得像焦枯的树叶,摸上去带着种黏腻的滞涩感,仿佛还残留着未干的血渍。
上面没有朱砂花纹,只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墨色红得发黑,细看竟像是用指甲蘸着血一笔笔刻上去的………
笔画扭曲如蛇,时而尖利如哭嚎,时而凝重如叹息,绕着纸页边缘爬了一圈,在中央空出块不规则的空白,像个张开的嘴,等着吞噬什么。
更诡异的是,那些字迹竟在微微蠕动,凑近了看,能发现每个字都在缓慢变形,前一秒是“寂”,下一秒就扭曲成“祭”,再眨眼又化作“忌”………
只有最顶端那行“永寂契约”四字始终清晰,红得像刚从心口剜出来的血,透着股要把人灵魂都吸进去的寒意。
江妄用两指捏起契约,递到周槐安面前,纸页掠过空气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
“想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那纸上的红字猛地亮了一下,仿佛被惊动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