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观音像的最后一刀收了尾。顾砚山放下刻刀,指尖抚过木像的轮廓。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活气”——不是客户要的那种程式化的灵动,是从木头里渗出来的暖,像晒过太阳的被子,像刚熬好的粥,像念念扑进怀里时,带着奶味的呼吸。
他起身往储藏室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推开门,他没再看那只玻璃罩,而是走到角落,把那尊被退回来的寿星像搬了出来。
寿星的拐杖确实刻得僵了,他拿起细砂纸,慢慢打磨着,心里想着念念拄着玩具拐棍学老头走路的样子,一颠一颠的,逗得林晚棠直笑。
砂纸磨过木头的“沙沙”声里,拐杖的弧度渐渐柔和起来,像真能拄着它慢慢走,走到巷口的老槐树下,听孩子们唱童谣。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月光爬上窗台,落在工作台上………
顾砚山放下砂纸,坐在青石板上,忽然想给林晚棠打个电话。号码在心里滚了无数遍,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却迟迟没按下去……
他想起江影说的,“放下不是遗忘,是让回忆在阳光里活着”。
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能笑着跟她说起念念画里的绿太阳,说起孩子啃积木时的憨样,说起那些被他弄丢了又找回来的温暖。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远处海浪的声息,不再是那样冰冷的咆哮,倒像谁在低声哼着歌………
顾砚山抬头看向窗外,月亮很圆,像念念画里那个被涂成绿色的太阳,亮得让人心里发甜。
他站起身,走到案边,给观音像上了第一遍蜂蜡。蜡液在木头上晕开,泛起温润的光,像给木头裹了层月光。
他想,等这尊观音像干透了,就送到山脚下的观音庙去,那里香火盛,孩子们多,笑声都能漫到屋顶。
而他,要重新刻一匹小木马。要刻得结实些,能禁得住孩子蹦跳;要刻得漂亮些,马鬃得像真的一样飘…
并在马肚子底下刻上“念念”两个字,刻得浅浅的,像藏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或许有一天,林晚棠会带着这匹马去海滩,让它踩着沙子,听浪涛唱歌。想必那时风里,应该全是暖洋洋的快乐。
顾砚山又拿起一块新的樟木,刻刀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了孩子的笑,像糖块落进水里,甜得漾开了花。
他的指尖轻轻落在木头上,没有再徒劳地追寻那早已消散的温度——指腹下只有樟木沉静的纹路,像被岁月磨平的石阶,带着木头本身的粗粝。
可就在这平平无奇的触感里,心里某个冰封了许久的角落,忽然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那声音很轻,像初春河面冰层化开的脆响,一点点蔓延开,带着微麻的痒,还有点久违的暖,顺着血管淌遍四肢百骸。
指尖没有刻意去追寻不存在的温度,却清晰地感觉到心里某个地方,像冻住的河流开始慢慢融化。
或许放下执念,不是遗忘,而是让那些温暖的记忆,真正自由地活在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