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明白了我的顾虑,若是高声拜谢引来众人围堵,对我和他都绝非好事。他强行抑制住激动,身体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压着嗓子连声道:谢谢爷!谢谢爷!您是大善人!老天爷保佑您长命百岁!这块龙洋够我们爷俩吃上好久饱饭了!谢谢,谢谢!
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能饿不死,竟已成了最奢侈的期盼。
别谢了,我打断他连绵不绝的低语,看着他典型的宛南本地人面貌,心中一动,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道,我问你,你可知道这八仙楼的胡掌柜,如今去了哪里?
那难民闻言,脸上的激动稍稍平复,露出思索的神色:您是说胡三爷?
对,就是胡三爷。我心头微紧。
胡三爷啊?他好像是前两年就走了!他努力回忆着,具体啥时候,俺也记不清了,反正这楼荒了没多久,就听人说胡三爷不在这边了。
走了?去哪了?我追问。
这个?俺也不确定,他挠了挠如同乱草般的头发,只是有传闻,说胡三爷是去了租界。您想啊,胡三爷那样有家底的人物,总不能跟俺们一样在这里当流民等死不是?听说这饭庄经营不下去,他就带着家当去了租界。那边是洋人的地盘,听说太平,没这么多糟烂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爷,这些都只是俺听来的闲话,具体胡三爷在不在租界,俺可就真不知道了。您要是真想找,不如到了租界再仔细打听打听?
租界?这倒是个合理的去向。以胡三爷的圆滑和积蓄,在租界那个相对安稳,但也鱼龙混杂的地方,或许真能寻到一线生机。
线索虽模糊,但总好过毫无头绪。我又从兜里掏出一块龙洋,塞到他手里:拿着吧,好好活着,困难总会过去的。
他双手颤抖地接过,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却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两块能救命的龙洋死死攥在手心。
我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墨麒麟。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黑色的骏马如同一道离弦之箭,穿过破败的街道,朝着宛南城另一端,那由洋人掌控的租界区域疾驰而去。
与城内的死寂破败截然不同,一进入租界,仿佛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街道平整宽阔,两旁是样式各异的洋楼,玻璃窗擦得锃亮。偶尔有穿着体面的洋人或是乘坐装饰华丽的马车驶过,也有不少穿着绸缎长衫、看似富足的华人。巡捕是穿着制服、手持短棍的巡捕或是华捕,神色警惕地维持着秩序。这里听不到饥饿的哭嚎,闻不到腐败的气味,只有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带着疏离感的繁华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