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八仙楼门口,我拍了拍墨麒麟的脖颈示意它安静等待,自己则踱步走向那破败的门楼。
迈过没了门槛的门口,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让我微微蹙眉。楼内光线昏暗,大堂里空空荡荡,当年那些整齐的桌椅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一些破烂的草席、凌乱的干草堆和几处熄灭已久的灰烬,显示着这里曾有人盘桓。
角落里,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着,听到脚步声,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皮,见我没有敌意,又很快低下头去,仿佛连警惕的力气都已失去。
我踩着吱呀作响、布满污渍的楼梯上了二楼。比起大堂,这里更显破败,许多雅间的门板都被拆走,想必是被人拿去当柴烧了。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持续的孩子啼哭声,从走廊最里面一间尚且保留着破木门的雅间里传了出来。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走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孩子的哭声顿了一下,随即是一个妇人虚弱不堪、带着惊疑的声音:谁?谁啊?
过了好一会儿,破木门才发出吱嘎一声的呻吟,被缓缓拉开一条缝。一个面色蜡黄、头发枯槁如乱草的女人探出半张脸。她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身上裹着看不出颜色的破棉絮,整个人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有事吗?她气若游丝地问,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与茫然。
我看着这曾经的繁华之地,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尽量放缓了语气,问道:这位大嫂,请问这八仙楼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原来的胡老板,去了哪里?
女人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见我衣着虽不算华贵却也干净整齐,不像流民,更不像歹人,戒备稍减,但声音依旧虚弱:前两年就这样了。兵荒马乱的,老板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这些没地方去的,就住了进来,好歹能遮遮风,挡挡雨。
她喘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雅间里面,那孩子的哭声又变得急促起来。我们孤儿寡母的,孩子还小,大家可怜我们,就把这间还能关上门的地方让给了我们。虽然也冷,总比外面强点。弄到点吃的,邻居们有时也会分我们一口。她说着,干涩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微光,那是对陌生人之间仅存善意的感激,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覆盖,可这都两天没找到什么像样的吃食了,没奶水。孩子饿得直哭。这位小爷,您要打听事,还是问问别人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她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听着雅间里孩子撕心裂肺却又渐渐微弱的哭声,我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胡三爷的下落了。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涩。
乱世之下,寻常百姓如同草芥。胡三爷下落不明,这孤儿寡母挣扎求存,皆是这时代洪流中的一片飘萍。
我没再说什么,沉默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龙洋,约莫七八块,塞到那女人枯瘦如柴的手里。去买点吃的吧。我的声音有些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