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缓了马速，目光扫过街道两旁。很快，便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建筑，万珍楼。
它依旧矗立，门面似乎还重新修缮过，显得比记忆中更加气派。只是那招牌已然更换，不再是当年黑阎王经营时的样式，门口进出的人也多是些衣着光鲜之辈。它仍在，却已易主。我心中暗叹，不知如今掌控这万珍楼的，又是何方神圣？与我那名义上拥有、实则被占的产业，是否还有关联？
此刻天色渐晚，华灯初上。租界里电灯早早亮起，将街道照得一片通明，与身后那片被黑暗和绝望吞噬的旧城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我无心也无力去探究万珍楼的现状，当务之急是找到胡三爷的踪迹。我在租界里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西式旅店，要了个临街的房间，将墨麒麟交给侍应生好生照料。
安顿下来后，我信步走上租界的街头。霓虹初上，人流如织，咖啡馆里飘出浓郁的香气，西装革履的洋人与长衫马褂的华人穿梭其间，构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图景。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目光扫过一间间店铺，一个个行人。租界不大，但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刻意低调藏身的人，又谈何容易？我该从何问起？是去茶楼酒肆打听？还是寻找可能认识胡三爷的旧相识？
站在租界繁华的十字路口，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潮与车马，一种比在破败旧城时更深的迷茫感涌上心头。胡三爷，你究竟在这片看似安全，实则同样暗流汹涌的租界里，身在何方？
租界的夜晚，的确有种让人忘却身后破败乱世的魔力。暮色低垂，华灯竞相点亮，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闪烁着迷离的光晕，将街道渲染得如同白昼，却又比白昼多了一层浮华的色彩。
不远处，隐约传来西洋乐队演奏的欢快舞曲，萨克斯风慵懒的调子混着鼓点，飘荡在温暖的夜风里，轻易就能撩动人的心弦，让人产生一种醉生梦死的错觉。
我在路边一个支着棚子、冒着热气的面摊坐下。油腻的木桌，条凳，昏黄的电石灯，与周围那些灯火通明的洋行、咖啡馆格格不入，却让我感到一丝奇异的亲切。
老板，一碗烂肉面。我扬声叫道。
烂肉面。这曾经是我离开龙王村，初到沛榆县，董海城请我吃的第一顿像样的饭。那时觉得，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更香的食物了。如今再看摊主木牌上标的价格，在这租界里，实在是便宜得有些可怜。或许，这才是大多数普通人日常的消费吧，那些出入高级餐厅、夜总会的，终究是少数。
等待面条上桌的间隙，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街对面的喧嚣吸引。那是一座气派的五层洋楼，通体用暖色的石材砌成，巨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不夜城夜总会几个流光溢彩的大字。
门口车水马龙，不时有黑色的、锃光瓦亮的小汽车稳稳停下，穿着白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快步上前，恭敬地拉开车门。
从车上下来的人，男的多是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亮，叼着雪茄，意气风发；女的则穿着剪裁合体的旗袍或是华丽的洋裙，身段婀娜，珠光宝气，眉眼间带着一种经过精心修饰的风情，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交际花了。他们谈笑着，相携步入那扇旋转的玻璃门，将外界的纷扰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