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浊浪残躯(2 / 2)

赵老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将早晨喝的稀粥全吐了出来。

“是……是尸块!死人啊!”他瘫坐在船板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船上顿时大乱,惊呼声、呕吐声响成一片。老把头脸色煞白,强撑着喝道:“慌什么!都别动!把……把其他袋子也都弄上来!”

在无边的恐惧中,剩余的几个麻袋也被拖拽上船。刀刃划开,更多的残肢断骸暴露在秋日惨淡的天光下——是大腿,是躯干,唯独不见头颅。所有的断面都呈现出那种令人心悸的平整,绝非寻常劈砍所能为。

河风呜咽,吹不散这浓烈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消息如同投石入水,涟漪迅速荡开。淮安府衙的衙役们如临大敌,很快封锁了河段,驱散围观人群,将那些盛载着恐怖秘密的麻袋运回城中的殓房。

知府吴永年得到禀报,匆匆赶来。刚踏入殓房那阴森的门槛,一股混合着腐臭与石灰的刺鼻气味便扑面而来。他强忍着不适,目光扫过仵作台上那些被拼凑起来的、残缺不全的尸骸,胃里一阵抽搐,连忙用袖袍掩住口鼻。

“可能辨明身份?”他的声音隔着衣袖,显得有些沉闷。

作作的仵作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吏,此刻也是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回府尊,尸块经水长时间浸泡,皮肉肿胀,容貌特征尽毁,难以辨认。只是……”他迟疑了一下,指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断面,“小人世代操此贱业,见过无数死状。寻常仇杀或屠户分解,断口多是狼藉。可这几具……切口太过利落,筋肉骨骼分离得恰到好处,非力道沉猛所致,倒像是……像是极精通人体筋骨脉络,且手法极其熟练老道之人所为。小人愚见,或与军中处置重伤、甚或刑场老手有关。”

“军中?!”吴知府心头猛地一悸,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淮安地处漕运咽喉,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旦牵扯到军伍,便是泼天的大案!更何况,此事发生在漕运命脉之上,若被朝廷知晓,怪罪他治理地方不力、致使漕运不靖,这顶好不容易得来的乌纱帽……

他不敢再想下去,深吸一口殓房内冰寒而污浊的空气,竭力稳住心神,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已非本府所能决断。立刻备文,将案情始末、验尸结果,详加记述,以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师!呈报刑部,并……奏请圣裁!”

他必须抢在任何可能的流言或弹劾之前,将这颗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殓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那些冰冷的、破碎的躯骸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遭遇的极致残忍。

窗外,运河之水依旧浑黄,滔滔东去,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只有那尚未散尽的腐臭,和淮安府衙内骤然紧张起来的气氛,预示着这浊浪之下拖拽出的,绝非仅仅是几具无名残躯,而是一个即将搅动风雨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淮安城上空,秋日的阴云愈发厚重低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