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形无质、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凝滞。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浮沉。
宪宗朱见深并未端坐龙椅,而是负手立于一副巨大的《万里江山图》前,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形有些瘦削。他背对着殿门,让人看不清神色。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垂手侍立在侧后方,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凌云鹤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肩头的伤处隐隐作痛,但他身形挺得笔直,将怀中那份用生命护住的油布包裹高举过顶。
“陛下,臣,凌云鹤,冒死觐见!涉案一应关键物证、供词,皆在此处!请陛下御览!”
一名小太监悄步上前,接过包裹,检查无异后,恭敬地呈送到宪宗身旁的御案上。
宪宗并未立刻转身,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凌卿,你可知擅闯宫禁,惊扰圣驾,是何罪过?”
“臣知罪!”凌云鹤叩首,“然案情重大,牵涉数条朝廷命官性命,更关乎黄河决堤旧案之真相,臣恐迟则生变,奸佞湮灭证据,不得已行此下策!万死呈报陛下!”
“黄河旧案?”宪宗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御案那摊开的油布包上,却没有立刻去翻看,而是看向凌云鹤,“朕记得,朕命你查的是‘百官夜哭’,水鬼索命之案。”
“回陛下,‘水鬼索命’仅是表象,乃凶徒为掩盖真实目的、混淆视听所为。诸多线索,皆指向数年前东河县黄河决堤之旧案!臣已查明,所谓天灾,实为人祸!乃时任河道督察、现任户部侍郎周显,伙同工部郎中王永年等,贪墨巨额治河款项,以次充好,致使金刚堤不堪一击,酿成惨剧!后又篡改河道图,欺瞒朝廷!近日官员连环遇害,皆因凶徒乃当年惨案幸存者,被幕后之人利用,行复仇灭口之举!”
凌云鹤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将数日来查得的惊天内情,在这九五至尊之地,和盘托出!
殿内一片死寂。王振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宪宗走到御案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临摹的河道图,又拿起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看着背面微雕的崩堤景象,沉默良久。
“周显……”他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听不出情绪。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急促的通传:“陛下!户部侍郎周显,殿外求见!言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宪宗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冷光:“宣。”
片刻后,周显疾步而入,官袍略显凌乱,额头可见细汗,神色却是悲愤交加,一进殿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陛下为老臣做主啊!凌云鹤他……他勾结江湖匪类,构陷朝廷大员,更是纵容凶徒,昨夜险些害了工部王永年王大人的性命!如今更是罗织罪名,欲置臣于死地啊陛下!”他叩头不止,俨然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