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地下隔离室的铅板墙壁,是那种能吞噬光线的深灰色。经年累月的消毒水与臭氧渗透进金属缝隙,在表面凝结出一层若有若无的、带着涩味的白霜,指尖贴上去时,能清晰摸到金属冷硬的纹理,以及无数细小的、被仪器支架压出的凹痕。这种冷不是转瞬即逝的凉,而是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像极了三年前在印斯茅斯海边,那片能冻僵血液的海水——只是此刻,这寒意里没有海腥,只有一种被精密控制的、属于实验室的死寂。
塞拉·华特力靠在特制的合金躺椅上,椅面贴合着他的脊背,却无法驱散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疲惫。刚结束的“烙印稳定性监测”耗光了他最后一点精神,夏盖水晶探针从眉心移开时,还残留着一种奇异的麻痒感,像是有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下游走。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触到那个螺旋三星点孔洞时,一股微弱却尖锐的灼痛突然窜过——不是剧烈的疼,是像炭火余烬落在皮肤上的那种烫,缓慢地、固执地渗进颅骨深处,提醒他那道印记永远不会真正平息。
隔离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声音。最靠近他的是一台神经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着淡蓝色的脑电波曲线,波段相对平稳,偶尔会因为眉心烙印的波动,泛起几缕细碎的涟漪,像风吹过平静的湖面。旁边的维生仪发出规律的“嘀嗒”声,每一次跳动都与他的脉搏共振,形成一种单调到令人昏昏欲睡的节奏。塞拉盯着那道脑电波,眼神有些涣散——他总觉得那些看似平稳的曲线下藏着什么,像是暴雨来临前,云层下压抑的暗流。就像很久以前,在印斯茅斯的码头,他以为平静的海面下没有危险,直到深潜者带着腥气的触手突然缠住他的脚踝。
他闭上眼睛,想让紧绷的神经放松片刻。意识刚要沉入模糊的边缘,鼻腔里突然钻进一丝异样的味道。 那味道很淡,起初像潮湿的地下室里发霉的木头,可下一秒,就变成了熟悉到令人心悸的咸腥——是海藻腐烂的味道,是鱼鳞在阳光下暴晒后变质的味道,是印斯茅斯那些异化渔民身上挥之不去的味道。塞拉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猛地睁开眼,急促地转动视线——隔离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仪器的指示灯在幽蓝的光线下明明灭灭,通风口传来的气流平稳无波,哪来的海腥? “是烙印的幻觉?”他低声自语,再次抬手摸向眉心。
这一次,指尖刚碰到孔洞边缘,一股尖锐的、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太阳穴的痛感突然炸开! 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了。 洁白的隔离室墙壁像是被泼上了墨汁,深灰色的“锈迹”从墙角迅速蔓延,所到之处,金属表面开始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钢筋上还挂着几缕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液的物质。头顶的吊灯剧烈晃荡起来,玻璃灯罩上的裂纹越来越大,最后“哗啦”一声碎裂,碎片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火星溅起时,能看到地面已经开裂,黑色的缝隙里渗出粘稠的、带着恶臭的液体。
这不是普通的幻觉。塞拉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的焦糊味,那是电线短路后特有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紧;远处传来的建筑坍塌声如同巨兽的嘶吼,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地面每一次震颤都精准地传到膝盖,甚至能感觉到合金躺椅腿在地面上轻微滑动——这种真实感太可怕了,和他曾经经历过的“缸中之脑”实验如出一辙,每一个感官都被精准地欺骗,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到让他无法分辨。
“塞拉!快躲开!” 一声急促的呼喊猛地撞进耳朵。塞拉循声转头,看到霍克中尉跌跌撞撞地从隔离室门口冲进来,他的左臂机械支架已经严重变形,金属外壳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绿色的液体顺着伤口边缘滴落,落在地上时,在裂缝渗出的黑液里晕开一圈诡异的波纹。霍克的脸上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仅存的右眼瞪得极大,里面布满了血丝,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像是刚从一场惨烈的战斗中逃出来。
“安吉尔他…他疯了!”霍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机械臂死死攥着一把染血的银匕首,刀刃上还挂着几缕暗红色的组织,“他要抢混沌之匙的线索…他说…他说牺牲我们是必要的!为了人类文明…必须有人付出代价!”
塞拉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番话,就看到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从门口的阴影中走了进来。是安吉尔博士。他平日里拄着的那根乌木手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从“静滞之间”武器库取出的能量手杖——手杖主体是暗银色的金属,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顶端的黑曜石散发着幽幽的紫光,那光芒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冰冷。
安吉尔的眼镜片反射着外面传来的火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那张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却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塞拉,让开。”安吉尔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在霍克滴落的暗绿色血液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混沌之匙的线索不能落在‘不可靠’的人手里。霍克太固执,他不懂取舍;狄雷特太犹豫,他不敢承担责任;只有我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有我能守护人类文明。”
“正确的选择?”霍克突然怒吼起来,他的机械臂爆发出过载的嗡鸣,金属关节处甚至冒出了细小的火花,“你所谓的正确,就是把那些信任你的锚点者推去喂恶念体?!就是把我们这些和你并肩作战的人当成祭品?!” 霍克猛地冲向安吉尔,机械臂带着破风的呼啸挥出,目标直指安吉尔手中的能量手杖。塞拉的心脏像是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喊住霍克,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不是喉咙被堵住,是意识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他,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
安吉尔的反应快得惊人。他侧身避开霍克的攻击,同时手腕翻转,能量手杖顶端的黑曜石爆发出刺眼的紫光,一道凝聚的能量刃瞬间成型,如同锋利的冰棱,精准地划破了霍克的胸口! “噗嗤!” 暗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落在地上时,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霍克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后倒去,他倒下的瞬间,目光死死地盯着塞拉,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说“别信他”,那只完好的右手还在试图抓住塞拉的裤脚,可最后还是无力地垂落,头一歪,彻底失去了动静。
“霍克!”塞拉嘶吼着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愤怒和恐惧——他无法相信,那个平日里总是沉稳可靠的安吉尔,会对同伴下这样的狠手;他更无法相信,自己只能像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狄雷特教授的声音。
“塞拉,别反抗。” 塞拉猛地转头,看到狄雷特教授站在隔离室的角落里,身边围着三个脸色惨白的锚点者。狄雷特的研究服上沾满了灰尘和暗绿色的污渍,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上还有一道裂痕,显然也经历了一场混乱。他的双手在剧烈地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却又带着一种被迫的顺从,像是被什么东西逼到了绝境。
“安吉尔说得对…我们需要混沌之匙…我们需要有人‘牺牲’…”狄雷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时之蠕虫…才能守住人类文明…” 他的话音刚落,就伸手抓住了身边一个年轻锚点者的胳膊。那个女孩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扎着简单的马尾,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塞拉记得她,她叫索菲亚,是从玛雅遗址附近被找到的,能感知到时间的细微波动,之前在筛选锚点者时,她还因为紧张,不小心打翻了摩根教授的茶杯。
“教授!不要!”索菲亚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死死地抓着狄雷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我们说好要一起找到办法的!我们说好不会放弃任何人的!你不能…你不能把我推进去!”
“对不起…对不起…”狄雷特闭上眼睛,猛地将索菲亚推向身后一处正在扭曲的空间裂缝——那裂缝大约半米宽,边缘闪烁着诡异的非光谱幽光,幽光里还能看到无数细小的、如同玻璃碎片的东西在旋转,那是廷达罗斯猎犬留下的空间痕迹,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索菲亚的尖叫还没来得及完全响起,就被裂缝彻底吞噬,只留下一缕转瞬即逝的、带着绝望的回声。裂缝边缘的幽光似乎因为吞噬了生命,变得更加明亮了几分,像是在贪婪地等待下一个祭品。
“下一个。”安吉尔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能量手杖指向狄雷特身边剩下的两个锚点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清点物品,“还有两个,足够打开罪渊的第一道门了。” 狄雷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他的目光落在剩下的锚点者身上,那个锚点者是个中年男人,脸上刻满了风霜,此刻正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狄雷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再次伸出手,可这一次,他的动作却迟疑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塞拉看着这一切,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这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