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外的官道旁,散落着几个灰扑扑的村落。夹杂着孩童因饥饿而发出的微弱啼哭。
老佃农张伯从李老爷的田里回来,一屁股坐在自家门槛上,望着空空如也的米缸,深深地叹了口气。
“六成的租子啊……剩下的这点粮食,掺上野菜麸皮,也熬不到下一季收成……”
他布满沟壑的脸上写满了愁苦,忍不住对正在修补农具的儿子嘟囔,“这日子,真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儿子张大抬起头,脸上没有多少共情,反而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被规训后的“清醒”。
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语气甚至带着几分责备:“爹,您这话说的可不在理儿!地,那是李老爷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是人家李家的私产!人家肯把地租给咱们种,让咱们有土可刨,有粮可收,这就是天大的恩情了!您怎么还能抱怨呢?”
他见父亲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立刻加重了语气,抛出了那个无法辩驳的“事实”:“您想想,要是没有李老爷的地,咱们全家去种哪儿?喝西北风去吗?到时候,怕是连这掺野菜的粥都喝不上!”
张伯被儿子这一连串的话噎住了,他蠕动着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是啊,地是人家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己刚才的抱怨,似乎真的有些“不识好歹”了。
他不仅没能说服儿子,内心深处反而觉得,儿子似乎比自己更“明事理”,更懂得这世道的“规矩”。
与此同时,建业城内东南角的工坊区,空气污浊,叮当作响。年轻的学徒李二狗刚完成了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累得几乎直不起腰。
他看着掌心那几枚磨得发亮的、少得可怜的工钱,忍不住对带他的老师傅抱怨:“师傅,这工钱也太少了,干一天活,连顿像样的饱饭都吃不起,觉也睡不够,东家也太……”
“闭嘴!”老师傅脸色一变,急忙打断他,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厉声训斥:“你个小崽子懂什么!东家不开这工坊,你哪来的饭碗?你这身打铁的手艺哪来的?是东家管你吃,管你住,教你本事!你要懂得感恩!”
他指着工棚外那些无所事事、面黄肌瘦的流民,苦口婆心:“你看看外面那些人,想找个活儿干都没有!东家能让你在这儿干活,就是给你一条活路!他不让你干活,你连这几个钱都挣不着!饿死都没人管你!”
李二狗看着师傅严肃而惶恐的脸,又看了看棚外那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身影,满腔的委屈和不满,最终化为了一声沉默。
师傅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不平之火。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几枚铜钱,仿佛攥住了唯一的生机。
在这建业的乡村与工坊,一套完整而牢固的意识形态,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每一个被剥削者的思想。
它将生产资料的私人垄断(土地、工坊)神圣化为不可置疑的“祖产”和“私权”,将资本家组织生产的行为美化为“创造就业”的“恩赐”。
通过这套逻辑,残酷的剥削关系被巧妙地包装成了 “恩主”与“依附者”之间相互需要、甚至带有温情色彩的共生关系。
剩余价值的剥夺,阶级的对立,在这套话语体系里被彻底消解和否定。
张伯的儿子和李二狗的师傅,他们并非愚蠢,他们只是这架庞大剥削机器上,被完美规训的齿轮,并自觉地维护着这台机器的运转。
张伯和几个同村的佃户,推着满载新粮的独轮车,步履沉重地走向那座青砖高墙的李府。车上,是他们一家人起早贪黑、汗水浇灌出的收成,而其中六成,即将不属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