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那套“今胜于昔”的粗暴论断,如同铁幕般压下,但阿卯胸中那股被赤火思想点燃的火焰并未熄灭。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穿透茶馆里嘈杂的指责,试图用更具体的现实来撬动这僵化的认知。
“王掌柜!诸位乡邻!”阿卯的声音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执拗和一丝急切,“您说的‘现在’,和黄巾起事时的‘过去’,根本不能这么比!时代已经不同了!”
他试图引入更具体的证据:“您看看现在的田里,有多少人家用上了赤火……呃,是现在流传开的曲辕犁?省力多少?再看看江边,多少地方立起了龙骨水车,旱地也能浇上水?这些东西,几十年前有吗?没有!有了它们,亩产比黄巾那时高了多少?”
他的目光扫过茶馆里那些面容粗糙的农人和工匠,希望唤起他们的共鸣:“我们是能收更多粮食,织更多布了!可为什么,我们依旧要为地租发愁,为官府的征调服役累断腰,拿到手里的工钱却连饱腹都难?我们本可以凭借这些新的技艺,过得比现在好十倍!我们追求的,不该仅仅是‘不饿死’,而是像个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
阿卯的这番话,触及了问题的核心——生产力的发展,为何没有带来劳动者境遇的根本改善?剥削的结构依然存在,甚至因为技术的进步,官僚资本榨取剩余价值的能力反而更强了。
然而,王掌柜对这番涉及生产关系和剩余价值的分析,根本是充耳不闻。他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仿佛阿卯在说天书。他用力一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不洁的东西,用更高的声音盖过了阿卯:
“闭嘴!我不管什么犁什么车!什么亩产不亩产!”他的逻辑简单而蛮横,带着一种拒绝思考的傲慢,“我只知道,现在能吃饱,那时要饿死!现在就是比那时好! 这是铁打的事实!”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几乎戳到阿卯的胸口,声色俱厉地呵斥,并将争论迅速拔高到“忠诚”的层面:
“放着这看得见、摸得着的好日子不过,整天想着学那些成不了事的黄巾,学那些大逆不道的赤火搞事情,就是忘恩负义!是叛徒!”
他环视茶馆,试图争取所有人的认同,将阿卯彻底孤立:
“你们这些后生,就是没真正吃过苦头!被赤火传过来的那些歪理邪说灌了迷魂汤,忘了是谁给了你们这碗安稳饭吃!我看你就是中了邪,被蛊惑了!”
王掌柜完全回避了“为何进步了还被盘剥”这个尖锐的问题。
在他的世界里,只要“现在”比“过去”某个最糟糕的节点好,那么任何对现状的不满和改变诉求,就都是非分的、危险的、甚至是罪恶的。
他将民众基本生存线的略微提升视为莫大的恩赐,并将任何试图超越这条“恩赐”线、追求更公平分配和更有尊严生活的努力,都污名化为“不安分”和“背叛”。
茶馆里的大多数人,被王掌柜这种基于“生存至上”的简单逻辑和充满道德压迫的指控所说服,纷纷向阿卯投去更加不谅解的目光。
数据的真相,在僵化的思维和精心维护的“稳定”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阿卯看着那一张张麻木或被煽动起来的脸,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凉,他意识到,在这些“数据的盲人”面前,任何基于事实和逻辑的争辩,都是徒劳。
他们宁愿守着这“饿不死的现在”,也绝不敢去想象、更不敢去争取一个“活得更好的未来”。
阿卯那句“我们本可以过得更好”的争辩,虽被王掌柜的怒吼暂时压下,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某些旁听者的心中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听着的中年佃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另一个年轻船工也忍不住低声嘟囔:“阿卯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咱们确实能干更多活,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