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毗邻赤火公社的水寨哨卡。潮湿的江风带着腥气,几个轮休的兵士和常在此处贩卖杂货、修补渔网的本地百姓聚在避风的角落,就着劣质的浊酒和炒豆,消磨着沉闷的午后。
一个刚从益州探亲回来的货郎,带来了最新的消息,立刻成了众人的焦点。
“听说了吗?益州那边出事了!”货郎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混杂着兴奋与后怕的神情,“一群工匠,因为不满官府强行征调他们去赶制一批军械,工钱给得又少,工期还紧得要命,竟联合起来,把官差都给打了回去,硬是逼得那郡守改了章程!”
众人一阵低呼,有人咂舌,有人摇头。
货郎接着道:“不过,带头的几个匠人,转头就被抓进了大牢,说是‘煽动民变,扰乱工序’,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消息说完,短暂的寂静后,东吴人特有的那种“清醒”的批判,便开始发酵。
一个年纪稍长的水军队正,呷了一口酒,率先摇头,脸上是见多识广的不赞同:“这些蜀人,就是不懂得知足,不识大体!”他抹了抹嘴,“官府征调,那也是为了抵御北寇,保境安民的大局!闹成这样,章程是改了,可人呢?蹲了大狱!这划算吗?何苦来哉?要我说,就是蠢!”
旁边一个修补渔网的老者,手指灵巧地穿梭,头也不抬地附和:“就是就是,还是咱们东吴好。有什么事情,上头总会‘体察民情’,咱们也能寻个机会‘好好商量’。他们这样一闹,社会不就乱套了吗?最后物价飞涨,市面不稳,吃亏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小民自己?”
他将“好好商量”四个字咬得很重,仿佛这是东吴独有的、至高无上的政治智慧。
一个看似精明的年轻小贩,更是嗤之以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要我说,那个带头的,就是自我感动,图个虚名!现在好了,成了阶下囚,家里的妻儿老小谁管?让他们也跟着担惊受怕,挨饿受冻?真是不明智!冲动,太冲动了!”
众人纷纷点头,你一言我一语:
“是啊,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成不了大事。”
“还是我们这边安稳,虽然……嗯,有时候是有点不痛快,但总比丢了性命强。”
“看来啊,这蜀地确实是蛮荒之地,民风刁悍,不懂王化。”
他们用一种自以为成熟、理性、稳重的姿态,隔江观火,批判着对岸勇士的“冲动”与“不智”。
他们满足于东吴统治阶层施舍的那一点“商量”的空间,并将这被严格限定的、往往流于形式的“商量”,视作了不起的进步和特权。
他们全然忘记了,或者说根本不愿去想,正是蜀汉以及赤火那些被他们讥讽为“愚蠢”、“冲动”的斗争,那些前赴后继的牺牲,才像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扩散开来,迫使包括东吴在内的所有统治者,不得不做出些许让步,才为他们营造出了眼下这个可以“好好商量”的、脆弱而虚假的生存空间。
江雾渐起,对岸的蜀山隐入一片朦胧。
东吴的兵民们继续着他们“清醒”的批判,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用他人鲜血和抗争换来的、片刻的宽松,并在这种批判中,一步步巩固着自己甘于现状的奴隶心态。
那江雾,不仅模糊了地理的界限,更模糊了他们看清自身处境与历史真相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