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是缓慢的,时有反复,但趋势已然明朗。赵将站在江边,看着逐渐恢复生机、秩序也悄然转变的江陵城,终于深刻体会到陈烬那句“不能指望换块牌子人就立刻变”的深意。
改造社会,重塑人心,需要的不仅是霹雳手段,更是建设新存在的菩萨心肠和足够的历史耐心。这阵吹拂荆州的新风,注定要经历一番曲折,才能彻底涤荡旧时代的尘埃。
战争的阴云,终究还是以最猛烈的方式,压向了初显新生的荆州。
曹操在稳定内部后,不甘于战略被动,派遣大将曹仁,率数万精锐,直扑江陵,意图一举斩断赤火公社伸向长江的触角,挽回颓势。
烽火燃起,江陵城内外瞬间被抛入了血与火的熔炉。
城墙上,箭矢如蝗,石块如雨。曾经在合作社里为几分工分斤斤计较的市民,此刻与从北疆调来的老战士并肩而立,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抗击着攀城的敌军。
一个原本胆小怕事、在集市上连高声叫卖都不敢的年轻货郎,此刻竟红着眼睛,将滚烫的金汁奋力泼下,看着敌人惨叫着跌落,他先是愣住,随即发出一声混杂着恐惧和释放的嘶吼。
城外,依托新建的堡垒和熟悉的水网,赤火军与民兵协同作战。石承志(小石头)率领的北疆老营,与赵将整合的荆州新兵,在生死关头,地域的隔阂被迅速打破。
一个荆州籍的年轻民兵,在撤退时为掩护北疆来的土枪兵而中箭倒地,弥留之际,他紧紧抓着土枪兵满是血污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兄弟……江陵……交给你们了……”
最令人动容的转变,发生在王三身上。这个曾经在山洞里偷窃种子、被旧社会扭曲得只剩下生存本能的中年汉子,如今是后勤运输队的一员。
在一次向前线运送弹药的任务中,他们的小队遭遇了曹军精锐的突袭。护卫的战士接连倒下,车队眼看要被截断。恐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王三的腿在发抖,几乎要像过去那样,抱着头缩起来等死。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身边一个年轻社员——那是合作社里曾分给他一碗救命粥的吴家小子的脸,那脸上充满了和他一样的恐惧,却依旧死死抓着车辕。
王三的脑海里,闪电般划过了山洞里陈烬的话,划过了分到粮食时的温暖,划过了大家一起修堤坝、建合作社的火热场景……这些新的“关系”,像一股暖流,冲散了冰冷的恐惧。
“操他娘的!”王三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原本佝偻的腰背瞬间挺直,他一把抢过身边倒下战士的长矛,对着惊慌的同伴吼道:“怕个卵!跟他们拼了!守住车!前线等着咱们的弹药呢!”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却突然爆发的猛兽,带着运输队残存的社员,利用车体作为掩体,竟硬生生顶住了曹军精锐的第一波冲击,为援军到来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战斗结束时,王三身上多处负伤,却依旧死死攥着那杆染血的长矛,他看着身后基本完好的弹药车,又看了看身边幸存社员们劫后余生、带着敬佩的目光,咧开嘴,想笑,眼泪却混着血水流了下来。他知道,那个只知道偷粮自保的王三,已经死在了刚才的战斗里。
站在江陵城头的指挥所里,陈烬透过弥漫的硝烟,看着战场上发生的这一切。
他看到不同出身、不同地域的社员在血火中融为一体,看到自私者在守护集体时迸发出的勇气,看到狭隘者在生死与共中懂得了团结的真谛。
他对身旁的赵将感慨道:“看,这极端的社会存在——战争,虽然残酷,却像一座最猛烈的熔炉,正在急速地重塑着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的‘关系总和’。”
“他们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生死相依的同志。他们与集体的关系,从未如此紧密;他们与敌人的界限,从未如此分明。这种在血火中结成的全新的、牢固的社会关系,正在淬炼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不可摧的集体主义的阶级意识!”
而在对面的曹军大营,曹操看着沙盘上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总是出现在他最难受位置的赤火军部队,看着那些原本被他视为乌合之众的民兵爆发出的顽强战斗力,听着斥候回报的关于赤火军民同心、相互救援的种种情报,他久久无言。
最终,他放下代表己方溃败部队的小旗,对身旁面色凝重的贾诩、程昱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力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折服:
“若论用兵之奇、之妙,孤或可自诩‘用兵如神’。”他顿了顿,手指颤抖地指向江陵方向,声音干涩:
“然观陈烬用兵,已非‘人’之所能及。其兵民一体,如臂使指;其意志之坚,似铁似钢;其战术之预,仿佛洞悉天机……此非人用兵,此乃神在用兵!吾……不如也。”
血火淬炼之下,不仅是人与人的关系在被急速重塑,连对手也不得不承认,一种源于全新社会关系的、近乎神迹的力量,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勃然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