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先生此言,真乃洞见肺腑!”程昱的声音尖锐而肯定,他转向曹操,拱手道:“丞相,文和先生是从‘势’与‘理’上剖析,那臣便从‘人’之本源,再为丞相补充一二!”
他眼中闪烁着看透世情的冷光,语气笃定如同在陈述太阳东升西落:
“人性本私,趋利避害,此乃铁律! 陈烬以‘均平’束缚人之私欲,以虚幻‘理想’引导人之行为,于初创艰难之际,或可凭借求生之本能与一时之热血维系。然,日久天长呢?”
程昱的言辞愈发犀利,仿佛手持解剖刀,划开一切温情脉脉的面纱:
“待其势力稳固,疆域扩大,彼辈麾下,岂能尽是石夯、孟瑶那般甘于清贫、止于至善之人?岂无勇猛如秦狼者,欲求封侯拜将,光耀门楣?岂无智计如韩澈、林枫者,欲执掌权柄,青史留名?又岂无万千普通士卒官吏,于血火搏杀、案牍劳形之后,心生倦怠,只求田宅美妾,安逸享乐?”
他冷笑一声,掷地有声:
“届时,陈烬所立之‘均平’,于这些心生私欲者而言,便是阻碍其富贵的沉重枷锁!其所倡之‘理想’,于这些疲惫倦怠者而言,不过是遥不可及的空谈与桎梏!叛之,非为其理念不崇高,实乃人性之常情,趋利避害之必然!”
程昱的结论,与贾诩的剖析形成了残酷的互补:一个指出理念结构的内在脆弱,一个点明人性根基的无法超越。两者合一,几乎宣判了陈烬道路那辉煌而悲壮的终局。
曹操端坐于主位之上,听着这当世两位顶尖智者,一个冷静如冰,一个酷烈如火,却得出相似结论的分析,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他仿佛透过这重重剖析,看到了北方那个对手,以其绝世之姿,在进行一场何等壮阔、又何等绝望的,对抗人性与历史周期的战争。
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佩服陈烬,佩服其理想之纯粹,气魄之恢弘,竟敢以一人之力,挑战这千百年来的“铁律”。
他甚至感到一丝自惭,与陈烬那“如玉”之志相比,自己纵横捭阖、玩弄权术的道路,显得如此“务实”,甚至……污浊。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庆幸。
庆幸自己走的,是这条承认私欲、利用私欲、稳固私欲的“寻常”道路。这条路或许无法建造那座完美的“大同”殿堂,但至少,它足够坚固,足够现实,足以在这乱世中存活、壮大。
曹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目光变得幽深。
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陈烬最可怕的敌人,或许从来就不是外部的他曹孟德,也不是贾诩、程昱的奇谋毒计。
而是内部那无法泯灭的、如同野草般滋生的人性私欲。
而是那无情流逝、足以磨灭一切热血与初心的……时间。
陈烬在与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赛跑。他的理想国,或许会如同流星,照亮整个时代,却注定难以化为永恒的人间烟火。
这一刻,曹操心中对最终胜利的信念,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因为他知道,他无需在战场上彻底击垮陈烬,他只需要……等待。等待那由人性与时间共同书写的,看似宿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