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议事堂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巨大的沙盘上,代表赤火公社军队的红色小旗,在几处关键节点呈现出刺眼的停滞甚至后退。
炭笔绘制的进攻路线图还清晰地留在旁边的木板上,每一步推演都曾被认为无懈可击,此刻却与前线传回的战报形成了残酷的讽刺。
“……曹军依山势构筑连环堡寨,深沟高垒,各寨之间烽火相望,弩机互援。我军按预定方案强攻,虽拔除前沿两座哨堡,但主力在核心壁垒前伤亡……伤亡颇重,未能寸进。”参谋长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掩饰的挫败感。
将领们沉默着,有人盯着沙盘,拳头紧握;有人垂着头,不愿接触旁人的目光。连续数日的精心策划,调动了北疆最精锐的部队,运用了最新的攻城器械,结果却像是在一块布满尖刺的铁板上撞得头破血流。
陈烬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冰凉的边缘。他的眉头紧锁,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那沙盘上的山川模型,看清背后真正的症结。参谋部刚刚又提出了一套更为复杂、需要多支部队精密配合的“奇谋”,试图以巧破力。
“够了。”陈烬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争论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没有看那繁复的沙盘和图纸,只是摆了摆手,“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但无人敢违逆,只得默默行礼退出。偌大的议事堂,瞬间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份失败的沉重。
他没有留在原地苦思,而是踱步出了指挥部,信步走上旁边的一处矮坡。暮色四合,远方的群山在夕阳下勾勒出沉默而连绵的剪影,山脚下,星星点点的村落已经开始升起袅袅炊烟,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犬吠和归家农人的吆喝。
眼前的宁静,与刚才议事堂内的压抑和前线传来的血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许多年前,飘回了颍川那片绝望的焦土。那时,他空有超越时代的理论知识,却差点饿死冻毙在乱世。是石夯,那个沉默的农家汉子,教会了他如何辨认能吃的草根,如何利用地形躲避溃兵;是孟瑶,那个细心坚韧的女子,用最原始的记账方式,维系着最初那个小小公社的公平……
他们不懂什么高深的战略推演,不懂什么复杂的阵型变化。他们用的是最朴素的、源自生存本能的知识和经验。正是这些“小人物”的智慧,让他在这个时代活了下来,并点燃了第一簇火苗。
可如今呢?
他和他那些越来越专业的参谋部,沉浸在沙盘、地图、兵力计算和战术构想中,试图用越来越精密的“庙算”去破解一切难题。
他们考虑到了山川地形,考虑到了兵力配置,考虑到了器械优劣,却似乎唯独忘了,战争,最终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具体的土地上进行的。
曹军的堡垒为何难攻?不仅仅是因为工事坚固,更是因为那些守军的抵抗意志从何而来?他们对当地的地形利用到了何种极致?附近的百姓,是心向赤火公社,还是被迫为曹军提供耳目甚至助力?
这些最简单、最本源的问题,在那些精心绘制的图纸和复杂的推演中,被简化成了冰冷的符号和数据。
陈烬望着山脚下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安详的村落,炊烟袅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一股强烈的自省涌上心头。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我们的脑子……我们这些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和策略的脑子,是不是在这庙堂里待得太久了……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去想那些最简单、最根本的问题了?”
这一刻,失败的根源似乎不再仅仅是战术的失误,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脱离——脱离了那片孕育他们、也曾教导过他们的土地和人民。
神算失灵,或许是因为算尽了天时地利,唯独漏算了人心与本真。
陈烬的突然“失踪”在前线指挥部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慌乱,但只有韩澈等少数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公社干部服,只带了两名贴身卫士,住进了离曹军堡垒群不远、一个名叫“洼里”的小村庄。
他被安排住在村西头的杨老栓家。老栓是个干瘦的老头,话不多,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曾被迫去给曹军修过营垒。陈烬不说身份,只说是赤火公社派下来了解民情的干部。
第一天,陈烬抢着帮老栓挑水,笨拙的动作引得老栓直咧嘴。第二天,他又抢着劈柴,力气不小,但架势全无,老栓实在看不下去,夺过斧头示范了几下,陈烬学得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