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子时,过度疲劳的工友操作失当,引燃了堆积如山的矿粉和煤渣。
简易的工棚如同火葬堆,吞没了三十四条性命。最讽刺的是,工坊大门依然挂着“安全生产,重于泰山”的标语,落款是赤火谷工商司。
没有抚恤,没有解释。工坊主连夜卷款消失,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绝望的家属。
老周站在废墟前,手里攥着一条从焦尸上扯下来的、印着“赤火”徽记的布条。他的脸上没有了前日的困惑与犹豫,只有死寂般的冰冷。
“工友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磨利的刀锋,刮过每一个围拢过来的工人的心,“他们给我们看账本,说繁荣!他们让我们感恩,说大局!现在,他们连我们的命,都算进那本账里了!”
他猛地举起那条焦黑的布条,嘶吼道:
“我们要真赤火,不要吴老爷!”
这声呐喊,如同投入干柴堆的火星。
一天之内,从中原核心的冶铁重镇到边缘的织造工坊,罢工的烽火连环燃起。工人们不再是温顺的羔羊,他们堵住工坊大门,高举着沾血的工具,曾经的“模范区”成了风暴眼。
几乎同时,另一只靴子也重重落地。
曾经拿着钱匣子挤破工商司门槛的商贾们,如今挤爆了谷内的钱庄和货栈。他们像嗅到血腥的鲨鱼,又像受惊的麻雀,疯狂地挤兑现金,抛售刚刚建到一半的产业,套取所有能带走的利润。
“王掌柜,你那新织坊才建一半啊!”
“建个屁!吴瀚的政策说变就变,工人都造反了,再不跑,裤衩都得赔光!”
资本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丑陋的滩涂——无数烂尾的工坊、半途而废的水利、只打了地基的货栈。
更可怕的是,为了启动这些项目,赤火谷以信誉担保,向部分“友好”商人借入了大笔款项。如今,项目烂尾,收益无着,沉重的债务链条骤然收紧,几乎要勒断赤火谷的财政咽喉。
“查!给我查!是谁在散布谣言,动摇人心!”吴瀚在混乱的工商司衙门里咆哮,眼珠布满血丝。他面前是雪片般飞来的罢工报告和债主催款函。
“总管…不是谣言。”一个小吏怯生生地递上一份传单,“街上都在传,说我们赤火谷…背离初心,比曹贼还不如…”
传单印制精良,内容极具煽动性,将经济问题精准地引向对赤火谷统治合法性的质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标记,是曹魏“校事府”惯用的暗记。
曹操的细作,像闻到腐肉的秃鹫,终于亮出了獠牙。他们混迹在罢工的人群和恐慌的商贾中,不断煽风点火,将工人对待遇的不满,引向对整个赤火政权的仇恨。内忧外患,瞬间交织,中原根据地风雨飘摇。
“怎么办?怎么办?!”吴瀚抓着头发,像困兽一样踱步,突然,他停下,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光芒,“有了!我们出台更优惠的政策!对,免税五年!不,十年!土地白送!只要他们肯留下,肯投钱,一定能稳住……”
“够了!”
一声低沉如闷雷的断喝,震得梁柱仿佛都在颤抖。
韩澈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他不知已听了多久。他一步步走进来,无视惊慌的吴瀚,径直走到窗前,看着谷外隐约可见的罢工聚集的人群和冒烟的废墟。
他没有看吴瀚,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度压抑后的平静,以及深不见底的疲惫:
“你还想用更多的蜜糖,去喂饱那些蛀空我们根基的蛆虫吗?”
“吴瀚,你睁开眼睛看看——”
“你看看外面!我们快要……众叛亲离了!”
韩澈猛地回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落在自己这位曾经的战友身上。
“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工商司,一粒米、一文钱,都不准再动。”
“这场火……该想想怎么扑灭了。”
吴瀚僵在原地,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窗外,抗议的声浪隐隐传来,如同大地在咆哮。反噬的苦果,已噎住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