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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 荷戟独彷徨(1 / 2)

李朔的血,尚未在邺城西市的土地上干透。那声“试看将来的华夏,必是赤火的世界”的呐喊,还在许多人的耳畔嗡鸣,许都的压迫便已如冰冷的铁钳,骤然收紧。

《新潮》编辑部被贴上封条,纸张与理想一同被践踏在地。陈彦下落不明,传闻已被秘密羁押。胡适之彻底闭门谢客,其居所传出消息,胡先生已决意潜心注疏《墨子》,不再过问时事。

昔日“新潮”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而周铄,这个名字,连同他那篇《痛打落水狗》,已然高悬于司空府“校事府”追捕名单的前列。

他不能再回太学那间堆满竹简的陋室了。此刻,他藏身于许都南城一处最鱼龙混杂的市井深处,一间租来的、散发着霉味与隔壁炊饼气息的逼仄小阁楼里。

窗外是贩夫走卒终日不绝的叫卖与争吵,这喧嚣,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追捕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他听闻昔日的同僚、甚至有过数面之缘的友人被传讯、被警告。他知道,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搜寻他的踪迹。

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李朔死了,陈彦陷了,胡适之退了。他仿佛站在一片荒原上,四下无人,只有呼啸而过的、充满敌意的风。

但他没有放下笔。

案头是粗糙的草纸,墨是劣质的,带着刺鼻的气味。他蜷缩在唯一的一扇小窗下,借着昏暗的天光,再次提笔。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又像是战士在寂静中磨砺他唯一的兵器。

他写下了《记念李朔君》。

没有直白的控诉,只有冷峻到极致的白描。他写李朔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写他在废窑中演讲时飞扬的青春,写他在刑场上“居然能如是之从容”。他写道: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这人间世的。但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血债必须用同物偿还。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

他不再仅仅批判远处的“落水狗”,他的笔锋,也开始扫向那些在压力下迅速退缩、变节,甚至转而攻击昔日同伴的“自己人”。

他写《这样的战士》,描绘一个战士走进“无物之阵”,所遇见的皆是对他一式点头,但那些点头“分明都同声立了誓”,要合力绞杀他。战士举起了投枪,却不知该投向哪一个一模一样的、挂着善笑的面具。

他的文章,风格愈发老辣沉郁。昔日的激愤,沉淀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与一种绝不宽恕的冷硬。每一篇,都署着不同的、随手拈来的化名,通过仅存的、绝对可靠的渠道,如同地下的暗流,悄然传递出去,在某些秘密的圈子中引发更深的震颤与思索。

“他还在写!”收到新文章的人,既感到振奋,又为之捏一把冷汗。

“找到他!必须找到他!”校事府的鹰犬们则更加焦躁,那篇《记念李朔君》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整个曹魏统治机器的脸上。

风险与日俱增。一日,他得到紧急示警,搜捕的网即将撒向这片区域。他必须立刻转移。

没有告别,没有犹豫。他将几页最重要的手稿塞入怀中,其余的尽数焚毁。灰烬在破碗中打着旋,如同他飘零的命运。他戴上斗笠,压低帽檐,融入了黄昏时分熙攘的人流。

许都的街道华灯初上,权贵的车马粼粼而过,酒肆里传出奢靡的笙歌。他行走其间,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灵。他看着那些麻木的、为生计奔忙的、或是沉醉于眼前欢愉的面孔,心中涌起的,不是厌恶,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悲悯与孤独。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两句残诗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他低声吟出,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血的咸涩。这茫茫人世,几人能懂?这漫漫长夜,何时是头?

但他脚步未停。

他知道自己力量微薄,如同螳臂当车。他知道自己的呐喊,或许终将湮没无闻。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次落脚点在何处,明日是生是死。

可他无法停止。

只要还能思考,只要还能提笔,他就要战斗下去。不仅与外面的敌人战,更要与内部的卑怯、麻木与遗忘战。他要做那铁屋中最后一个清醒的、不肯睡去的人,哪怕只能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也要证明这黑暗并非绝对的死寂。

他成了曹魏境内一面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旗帜。一面残破的、孤独的,却始终不曾倒下的、属于批判与反思的旗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黑暗时代最持久、最坚韧的抗议。

夜色渐深,他消失在小巷的拐角,走向下一个未知的、危险的藏身之所。

但他戟尖所向,始终是那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