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赤火汉末魂 > 第491章 原则的分裂

第491章 原则的分裂(1 / 2)

《新潮》编辑部的后院雅室,此刻仿佛成了一个被四面楚歌包围的孤岛。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墨香与思想的激荡,而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油灯的光芒似乎也比往日黯淡了许多,在每一张凝重不安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陈彦坐在主位,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但眉宇间的刻痕仿佛一夜之间深了许多。他面前,放着两封截然不同的信。

第一封,来自司空府长史,措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信中“赞赏”《新潮》汇聚青年才俊,关切时政,表示朝廷愿“招揽贤才”,可提供官身俸禄,并将《新潮》纳入官学体系,“共襄教化盛举”。条件是,刊物内容需“合乎规制”,并由官府派员“协同编撰”。

第二封,是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传来的,来自北疆。信中高度评价了《新潮》在思想启蒙上的功绩,认为其与赤火公社“殊途同归”。信中提出,希望《新潮》能更“明确方向”,更直接地宣传赤火的政治与经济主张,成为赤火理念在中原的“旗帜与喉舌”,并表示北疆可在“理论上与物资上”给予全力支持。

两封信,如同两条岔路,摆在了《新潮》和陈彦的面前。

陈彦将两封信的内容,简要告知了在场的核心成员。雅室内顿时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激烈的争论。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李朔第一个站起来,脸上因激动而泛红,“曹魏官府,不过是缓兵之计,是想将我们招安,阉割我们的锋芒!北疆赤火,才是我们真正的同道!陈先生,当此之时,我们必须明确立场,与赤火并肩作战!《新潮》理应成为革命的号角!”

他的支持者们纷纷附和,认为这是将思想转化为力量的绝佳时机。

“李贤弟此言差矣!”另一人反驳,他是当初倾向于胡适之观点的成员,“接受官府招安固然是耻辱,但彻底倒向赤火,便是公然与朝廷为敌!《新潮》立时便有覆灭之危!我等个人生死事小,这启蒙事业中断,岂非前功尽弃?不若虚与委蛇,暂避锋芒,以待来时!”

更有甚者,低声提出:“或许…或许可如适之先生所言,专注于具体学问,避开政治漩涡……”

陈彦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激愤、或惶恐、或算计的面孔。直到争论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官府招安,是要我们戴上枷锁,成为粉饰太平的鹦鹉。”

“北疆邀请,是要我们成为战鼓,失去独立思索的灵魂。”

他拿起那本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新潮》创刊号,抚摸着封面上的两个字,仿佛在抚摸自己的理想。

“《新潮》之‘新’,在于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吾辈办此刊,是为启蒙,是为重塑人心,是为这华夏注入新的灵魂!而非为了成为某一方势力的附庸和传声筒!”

他目光如炬,看向李朔:“若沦为赤火喉舌,与成为官府鹦鹉,在丧失独立性这一点上,有何本质区别?《新潮》将不再是思想探索的平台,而是政治宣传的工具,启蒙之路,至此而绝!”

他又看向那些主张妥协者:“若为生存而曲学阿世,苟延残喘,则《新潮》精神已死,留此躯壳何用?!”

李朔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彦,痛心疾首:“陈先生!此乃迂腐之见!当此大争之世,岂能独善其身?不依靠强大的力量,我们的理想如何实现?启蒙若不能指向一条现实的道路,终是空中楼阁!”

“李朔!”陈彦猛地提高声调,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愤怒与悲哀,“启蒙本身,就是最根本的道路!唤醒的人心,才是最终的力量!若为了一个看似美好的目标,而放弃了我们出发时的原则,那我们与我们要打倒的旧势力,又有何异?!”

这番近乎决裂的宣言,让雅室内彻底分裂。李朔及其追随者认为陈彦顽固不化,空谈误事;而另一部分人则被陈彦对独立性的坚守所震撼,但亦深感前路迷茫。

消息甚至传到了已很少参与具体事务的周铄耳中,他只在次日托人带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鹦鹉学舌,战鼓雷鸣,皆非吾辈之音。独立苍茫,其声自微,其志不朽。”

而已经另立门户、专注于“点滴改良”的胡适之,在听闻此事后,也只是对门生叹道:“仲远(陈彦字)兄,气节可敬,然不识时务,恐为时代洪流所碾碎。可惜,可叹!”

陈彦站在已然空荡许多的编辑部内,窗外是许都永不改变的、权力交织的黄昏。他亲手点燃的《新潮》之火,因拒绝成为他人炉中之炭,而面临着熄灭的危险。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但他紧紧握着那本《新潮》,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背叛自己的初衷。

这,是一个启蒙者,在现实政治的巨力碾压下,最后的、固执的尊严。

建安二十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邺城上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凝固不化,仿佛一块巨大的殓布,裹住了整座城市。连一丝风都没有,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今日,西市刑场。

并没有往常处决人犯时的喧嚣。官兵林立,甲胄森然,将刑场围得铁桶一般,隔绝了内外。

允许进入警戒线内“观刑”的,只有少数经过严格筛选的官吏和士人,他们的脸上,带着各种复杂的神情——有恐惧,有好奇,有幸灾乐祸,也有深藏的不忍与同情。

场中央,立着一具崭新的绞架,原木的纹理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色泽。

李朔被押上来了。

他穿着一身囚服,上面浸染着深褐色的血污,破损处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鞭痕与烙伤。他走路有些蹒跚,显然在狱中受尽了酷刑。然而,他的头却昂得很高,原本少年人圆润的脸庞瘦削了下去,颧骨突出,使得那双眼睛显得更大,更亮,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

他被推搡着站上绞架下的木台。刽子手将粗糙的绞索套上他的脖颈。

按照惯例,监刑官会问死囚有无最后遗言,通常这只是走个过场,濒死之人或崩溃哭嚎,或麻木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