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夯站在松软的地里,双臂微微颤抖,掌心托着那串刚出土的土豆,像捧着整座山的重量。
淡褐色的薯皮沾着湿润的黑泥,最大的那颗圆滚滚的,抵得上他半只拳头,小的也像饱满的鸭蛋,一串足有七八颗,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胳膊。
指腹抚过土豆冰凉的表皮,他突然想起春杏临终前枯槁的手
—— 那时她连攥紧半块树皮的力气都没有,可此刻,他手里的粮食能填满多少个这样的空拳?
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不是累的,是从心底涌上来的热流在血管里冲撞,烫得他眼眶发酸。
“石夯哥,发啥愣啊?快接着挖啊!”
李虎在田埂上急得直搓手,竹筐在他脚边磕出 “哐当” 响,“这么好的东西,得赶紧挖出来晾着!”
石夯这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将那串土豆放在田埂的稻草上,动作轻得像给婴儿盖被子。
他用袖子蹭了把脸,混着泥和汗的布帛擦过眼角,转身重新举起锄头。
这次锄头落下的力道稳了许多,“噗” 的一声扎进土里,再往旁边一撬,又是一窝圆滚滚的土豆滚了出来,沾着晶莹的泥粒,在阳光下闪着光。
“又一窝!” 赵五举着刚挖的土豆喊,声音里的激动压都压不住。
他脚下的田垄已经堆起小堆,个个都像精心挑选过似的,没有虫蛀,没有破损。
田埂上很快起了变化。黑褐色的土豆堆像雨后的蘑菇,一丛丛冒出来,渐渐连成小小的山。
头发花白的张婆婆拄着拐杖挪过来,枯瘦的手指在最大的那颗土豆上轻轻碰了碰,突然就捂住嘴哭了:“我的天爷……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周正的庄稼……”
她的哭声像块投入沸水的冰,瞬间炸开了所有人的情绪。
“娘!你看这个!”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颗拳头大的土豆跑向妇女群,脸上沾着泥,笑出两颗小虎牙,“能烤三个烤土豆呢!”
妇女们围在土豆堆旁,有的用围裙兜着捡来的小土豆,有的拿手帕擦眼泪,指尖却不停摩挲着薯皮。
“够吃了,这下真够吃了……” 王嫂把小石头搂在怀里,孩子的小手正扒着一颗土豆,咯咯地笑 —— 他终于不用再啃野菜根了。
孟瑶站在田埂边,膝盖上摊着账本,炭笔在纸上飞快游走。
“石夯,半亩地,已挖三十斤;李虎,半亩地,已挖二十五斤;赵五……” 她的字迹一向工整如刻,此刻却有些发颤,墨滴落在 “三十斤” 旁边,晕开个小小的黑点,像她胸腔里怦怦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