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那箱金光灿灿的物事,如同烫手的山芋,留在府中一刻,便让任长卿觉得多一分不安。他深知官场险恶,多少官员栽倒在看似不起眼的“人情往来”上。这王鹏与其舅父的“报恩”方式,无论其初衷如何,都已越过了安全界限。
沉吟片刻,任长卿唤来钱二,神色凝重地吩咐:“将这些金锭原样封好,明日朝会,你随我入宫,在外等候。”
钱二一愣:“主君,您这是要……”
“上交官家。”任长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来历不明之财,留在手中便是祸根。有事禀明上官,由上官定夺,这是规矩。”他来自现代社会的经验告诉他,面对可能存在的陷阱,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将其置于阳光之下,交由最高决策者判断。领导知道了,就等于风险共担了,日后即便有人借此生事,也有转圜的余地。
翌日朝会,依旧是波澜云诡。任长卿如常参与廷议。待朝会散去,他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求见官家赵宗全。
在御书房内,任长卿将那一箱金锭呈上,并将昨日王鹏突然来访,自称报恩,奉上巨金之事,原原本本,毫无隐瞒地向赵宗全陈述了一遍。他并未过多渲染自己的怀疑,只是客观陈述事实,最后道:“陛下,臣与此人仅数面之缘,且时隔多年,其突然以巨金相赠,言称报恩,臣心中实在难安。为避免节外生枝,授人以柄,臣不敢隐匿,特将此物上缴,并将此事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赵宗全看着那箱金子,又看了看神色坦荡的任长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需要的是能臣,干臣,但更需要的是懂得分寸、知道畏惧的忠臣。任长卿此举,无疑是向他表明了绝对的忠诚和谨慎。
“爱卿做得对。”赵宗全缓缓开口,“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更需谨小慎微。这金子,朕会让内帑登记造册,暂且收存。至于那个王鹏……”他沉吟片刻,“你且多留意观察,不必刻意疏远,也不必过分亲近。必要时,可以寻机与他谈谈,看看他,或者说他背后的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朕也会派人去查查他的底细。”
有了皇帝这番话,任长卿心中大定。责任甩出去了,风险也转移了,以后即便王鹏这边真出了什么问题,也有皇帝兜底,他只需依令行事即可。“臣,遵旨。”
然而,朝堂上的麻烦并未因任长卿上交黄金而减少,反而迎来了新的挑战。一向以温文儒雅、持身中正着称的齐国公府小公爷齐衡,竟频频在朝会上对任长卿发难。
齐衡身为御史,职责所在便是风闻奏事,纠劾百官。但他此时的弹劾,明显带有极强的针对性。任长卿推行考核,他便弹劾其“苛待臣工,有失仁厚”;甚至任长卿因腿疾偶尔告假,他也能引申出“居功自傲,怠慢职守”的罪名。
任长卿心知肚明,齐衡的背后,站着的正是垂帘听政结束后,影响力依旧盘根错节的太后。他任长卿是赵宗全手中清除障碍、推行意志的利刃,那么齐衡,便是太后召回,用以制衡皇权、维护旧党利益的另一把刀。
齐衡的处境也颇为微妙。齐国公府本是勋贵出身,但近年来家族中并无能在军中站稳脚跟、执掌权柄的人物,导致其在军队的影响力日渐衰微。
转而让齐衡走科举文官之路,却又因勋贵出身,始终被清流文官集团隐隐排斥,难以真正融入,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尴尬存在。
投靠太后,借助后族势力光耀门楣,重振齐府声威,便成了他看似最直接的选择。为此,他不惜化身太后在前朝的急先锋,与风头正盛的任长卿打起了擂台。
齐衡此人,并非庸才,他学识渊博,言辞犀利,又占着御史言官的便利,每每出击,总能引经据典,将事情上升到道德、祖制的高度,让任长卿应对起来颇为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