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庭院内的梧桐叶片片枯黄,随风打着旋儿落下,带着几分萧瑟。任长卿正在书房内审阅着翰林院呈送来的公文,如今朝局看似在他的凌厉手段下暂时平稳,但他深知,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不知多少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寻找着他的任何一丝错漏。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如履薄冰。
“主君,”管家钱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府外有人求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王姓少年郎,说是您在扬州时的故交。”
任长卿从堆积的文书中抬起头,微微蹙眉。扬州?故交?他离开扬州已有数年,在那边虽有些际遇,但交往的多是官面上的人物或是如刘昀这等官宦子弟,何曾认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若说是当年旧识的子侄,也该由长辈引荐,这般独自贸然上门,实在有些蹊跷。
“我在扬州时基本不怎么出门,也不认识什么少年郎。”任长卿放下手中的笔,沉吟道,“罢了,既然声称是故交,你带他到偏厅等候,我稍后便去。” 他心中存了一份谨慎,决定亲自见一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稍作整理,任长卿便拄着拐杖,缓步来到偏厅。只见厅中立着一位身着青衿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清雅之气,见到任长卿进来,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学生王鹏,见过任大人。”
任长卿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并未急着让他起身,只是淡淡道:“听说你是我的故交?恕任某记性不佳,实在想不起何时在扬州与阁下有过交集。说出你的来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上位者特有的疏离与审视。
王鹏似乎并未因任长卿的冷淡而局促,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声音清晰地说道:“大人贵人事忙,不记得学生也是常理。大人可还记得,数年前在扬州牙市,您与谢大家一同,曾从一个破落户手中,买下了一个因家道中落而被逼卖身还债的少年?”
牙市?买人?任长卿脑海中飞速搜索着尘封的记忆。扬州……谢玄……牙市……似乎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当年他与表兄谢玄闲逛牙市,遇到一个商贾之家败落,债主逼上门,要将其卖了抵债。那少年当时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清亮,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表兄谢玄心生怜悯,刚穿越过来时作为一个生长在红旗下的人不忍人口买卖,便出了钱将人买下,并未签死契,过后还给了他身契,背着自己给了他五十两去东京寻访亲戚。
“王鹏……”任长卿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凑起来,“是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商贾之后,卖身还债的王鹏?” 他印象中,那是个沉默寡言,带着惊惶与倔强的半大孩子,与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年轻禀生,实在难以重叠。
“正是学生!”王鹏见任长卿忆起,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托大人与谢大家的洪福,学生当年得脱困境。谢大家仁厚,并未以奴仆视我,反而赠我银钱,让我上京寻找家人。学生不敢忘却恩情,发奋苦读,如今已是禀生功名在身。今日特来拜谢大人当年援手之恩!” 说着,他再次深深一揖。
“哦?你如今已是禀生了?倒是难得。”任长卿语气稍缓,但眼中的警惕并未散去。他端起旁边的茶盏,轻轻拨动着浮沫,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能有今日,当感谢我表兄谢玄才是。当年是他心善,出手相助,我并未出力。你若要报恩,也该去寻他。” 他刻意点出这一点,同时心中疑窦更生:我与表兄在东京多年,若此人真有心报恩,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自己于朝堂上掀起风波,处于风口浪尖之时前来?这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王鹏似乎并未察觉任长卿话语中的试探,依旧和声和气地解释道:“大人所言极是。谢大家的恩情,学生永世不忘。当年得谢大家资助,学生才能来到京城,几经周折下,也是机缘巧合,学生竟在街头偶遇了失散多年的舅父。”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瞒大人,学生舅父当年亦是得家父资助,才得以到东京打拼。当年家道中落,通信断绝,舅父曾多方派人回扬州寻我,却阴差阳错未能找到。学生与舅父相认,方知舅父如今在京城经营些生意,颇有些家资。舅父常教导学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学生亦深感大人与谢大家当年再造之恩,曾立下誓言,定要取得功名,方能堂堂正正登门拜谢,不负二位恩人期望。如今学生侥幸得中禀生,舅父亦感念恩情,特命学生备上薄礼,前来叩谢大人!”
说罢,王鹏侧身,将一直放在身后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木箱提了过来,当着任长卿的面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