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积英巷任府尚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任长卿正梦见自己成功说服西夏使者用羊皮换“神仙一把抓”,却被一阵急促却不失礼貌的叩门声惊醒。门外传来阿宝压低的嗓音:“主君,吴世勋吴大人已在花厅等候,言有十万火急之事,观其神色,甚是惶惶。”
任长卿心下叹口气,暗道:“该来的总得来,这顿安生觉算是到头了。”他迅速披上一件家常直裰,趿着鞋来到花厅。只见吴世勋果然在那里坐立难安,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一见任长卿,便像见到救星般疾步上前,也顾不得全礼,声音都带着颤:
“任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妙!那两位西夏使者,今日不知吃了何等醒神药,天刚蒙蒙亮便拍桌子瞪眼,态度强硬无比,油盐不进,扬言若今日再见不到陛下商谈岁币正事,便要即刻收拾行装回国,禀明其国主,言我大周毫无诚意!下官…下官好话说尽,实在是稳不住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任长卿听他语气惶急,反倒笑了,示意他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温茶:“吴兄,稍安勿躁,喝口茶定定神。他们不过是醉了几日,脑子里的酒气散干净了,想起了自家使命而已。此乃意料中事,何须惊慌?”
吴世勋哪里喝得下茶,急道:“大人!他们若真负气而去,回国添油加醋一番,岂非给了西夏兴兵的借口?届时烽烟再起,这破坏邦交、激起边衅的重责,你我如何担待得起啊!”
任长卿慢悠悠地啜了口自己杯中的茶,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吴兄,他们想见陛下谈正事,天经地义。但我大周是天朝上国,自有法度规章,岂是番邦使者想如何便如何的?这流程规矩,难道因为他们态度强硬,便可废弛不成?”
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开始施展来自后世的“拖字诀”心法:“吴兄,你且细想。我任长卿,区区一个六品侍读,即便蒙陛下信重,暂领接待之责,但涉及增加如此巨额岁币之事,是我能做主的吗?户部管着国库钱粮,是否需他们核算清楚,能否拿出这笔钱?枢密院掌军国机要,是否需他们研判,此例一开,于边防是利是弊?礼部职司邦交礼仪,是否需他们审议,此举是否符合两国交往之礼制?最终,即便我等衙门都无异议,方案是否还需陛下御览钦定?”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一套组合拳,把焦急的吴世勋问得有些发懵,只能下意识地点头:“大人所言…甚是…只是…”
“没有只是!”任长卿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所以,二位使者想要尽快有结果,光在你我面前催促毫无用处。我等既食君之禄,便需忠君之事,更要按规矩办事!你我职责,便是引导他们,依照我大周的规矩,一步一步来。这叫‘名正言顺’!这叫‘有章可循’!”
事实上,早在昨日察觉到使者态度可能转变时,任长卿就已通过内侍省向官家密呈了一道札子,详细阐述了“以拖待变”之策,并恳请官家能暗中示意相关衙门主官予以“配合”——并非明确抗旨,只需在权限范围内,依足程序,稍稍放慢节奏,多方核查即可。官家赵祯正需要时间等待边境的准确军情,对此心照不宣的请求自然默许,甚至乐见其成。
吴世勋似乎被任长卿的“大道理”说服了一些,但依旧担忧:“可…带着他们去各衙门…若是那些堂官们不予配合,当场驳回,岂非更难堪?”
任长卿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吴兄放心,我等只是引导使者‘熟悉流程’、‘表达诉求’,至于各衙门如何办理,那是各位大人的职责所在,我等岂能干预?走吧,吴兄,今日便让你我领着二位尊使,好好领略一下我大周衙门是如何秉公办事、恪尽职守的!”
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衙门巡游”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站,户部。 户部一位员外郎接待了他们侍郎以上的高官自然没那么容易见到。听明来意后,这位员外郎立刻面露难色,演技堪称精湛:“任大人,二位尊使,非是下官推诿。实在是这岁币数额巨大,高达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茶六万斤!需调阅近十年岁出档案核对,需核算太仓银库现存盈余,还需与三司使(盐铁、度支、户部)衙门会商本年预算能否支应…唉,卷帙浩繁,程序琐碎,快则五六日,慢则…唉,下官实在不敢妄言啊!”说罢,他指着值房内堆积如山的账册文书,表情痛苦而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