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使者听得眉头紧锁,其中一位忍不住用生硬的汉话问道:“只是看看账本,需要这么久?” 员外郎立刻肃然道:“尊使此言差矣!国帑重事,岂能儿戏?一字一句,皆关乎民生社稷,岂能不细细核验?若然有误,谁人能负此责?”一番义正辞严的话,将使者堵了回去。
第二站,枢密院。 接待的枢密都承旨更是面色凝重,语气严肃:“增拨岁币,绝非简单的银钱之事,实乃关乎两国军势国策!需详细评估西夏近年军马数量、装备增减,研判贵国此次要求增加岁币的真实意图是为缓解饥荒,还是另有所图?还需咨询永兴军路、秦风路等沿边各路经略安抚使司的意见…此乃军国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慎之又慎,未有周全考量之前,岂能轻易答复?”他话语中的暗示和审视,让两位使者感到一阵不适,却又无法反驳。
第三站,礼部。 礼部的官员则完全是另一番风貌。一位须发皆白的主事老先生,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周礼·秋官》有云:‘掌邦交,以和邦国’。《礼记·曲礼》亦曰:‘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贵国骤然要求倍增岁赐,于古礼不合,于两国‘兄弟之盟’之义亦有斟酌之处…待老夫与诸位同僚查考经典,商议个合乎礼法的章程出来…”
甚至还“顺路”去了太常寺、光禄寺等看似不太相干的衙门转悠,美其名曰“咨询相关赏赐规制及以往旧例”。
任长卿全程扮演着尽心尽力的引导者和无奈的解释者:“二位尊使请看,非是下官不肯尽力,实是我大周朝廷规矩森严,各部门权责分明,凡事需循章办理。下官人微言轻,也只能陪着二位耐心等待。要不…今日公务已毕,咱们再去樊楼小酌两杯?边吃边等消息?”
两位西夏使者从一开始的怒气冲冲、不断催促,到后来的满脸困惑、疲于奔命,再到数日后的麻木不堪以及内心深处隐约的醒悟——他们似乎、大概、可能…是被这个始终笑容满面、态度恭敬的年轻宋官用一种极其文明且无法指责的方式…软禁在了东京城的衙门迷宫里!
但偏偏任长卿做得滴水不漏。每到一处,他都抢先一步,对接待官员拱手道:“有劳大人,这两位乃是西夏来的贵使,陛下亦十分关切此事,还请各位大人务必依律妥善办理。” 转头又对使者无奈低语:“您看,下官已尽力催促了…” 让使者有火发不出,有苦说不出。更何况,任长卿在“公务”之余的招待极尽周到,美食美酒、丝竹歌舞从未间断,尤其是那“神仙一把抓”烤出的羊肉,让他们念念不忘。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两位使者内心甚至生出一种“这宋官跑前跑后也不容易,似乎并非故意刁难”的荒谬错觉。
就在这看似无休止的“程序之旅”中,宝贵的时间被一天天拖耗过去。终于,边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穿透迷雾的箭矢,直达御前:西夏国内确遭数十年不遇之大旱,河水干涸,草场枯黄,牛羊牲畜死伤惨重,粮食极度短缺。其国中主战派势力借此发难,力主集结兵马,陈兵边境,威逼大周提前并加倍支付岁赐,若不应允,便挥师南下,深入大周境内“就食”掠夺!
几乎同时,大周方面调集的兵马粮草也已初步就绪。官家赵祯手握军情,心中稍安。他深知国家积弱,国库空虚,实不堪长期战事,但更不能在威胁面前示弱,丧失民心国格。他即刻做出决断:任命老成持重、威名素着的英国公为主帅,率数万精锐禁军,浩浩荡荡开赴西北边境,摆出强硬防御姿态,震慑西夏,严防其狗急跳墙;另一方面,则命枢密院正式派出资深且擅长谈判的官员,全面接手与西夏使者的谈判工作。
皇帝的旨意清晰明确:仗,尽量不打;钱,可以给一些,但绝不能任由西夏勒索。必须在军事力量的支撑下,通过谈判桌讨价还价,争取一个既能暂时缓解西夏困境避免其铤而走险、又不过分损耗大周元气的方案。既要维护朝廷的体面,也要让天下百姓看到朝廷扞卫疆土的决心。
真正的谈判于枢密院一间戒备森严的值房内展开。大周谈判代表凭借准确的边关情报,直指西夏虚张声势、国内窘迫的实情,据理力争。双方经过数轮激烈交锋,最终各退一步,达成协议:岁赐总额在西夏最初提出的惊人数额基础上下调了约三分之一,但大周需额外“赏赐”一批物资,其中除了部分粮食、布帛外,竟赫然包括了大量名为“神仙一把抓”的调味料——显然是那两位使者回去后,对那神奇的美味极力渲染推荐的结果。
这个消息让刘昀家的商铺名声大噪,订单从东京蔓延至各路,真正是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满。御史中丞刘洪看着家中意外暴增的进项,对任长卿这个引得“祸水”变“财源”的晚辈,心情复杂之余,也难免多了几分赞赏。
对于这个谈判结果,官家赵祯内心是满意且松了口气的。在他这位力求稳重的君主看来,能用钱财物资换来边境安宁,避免生灵涂炭,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朝中主战派虽仍有微词,但见危机得以缓解,且朝廷并未完全屈服,也暂时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