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任长卿换上新赐的六品绿色官袍,站在镜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扯了扯那身鲜亮的绿袍,对一旁为他整理衣襟的盛华兰抱怨道:“娘子,你说你家官人这身绿袍,像不像初春刚冒头的嫩韭菜?也不知何时才能换上那绯红色的,那才衬你家官人的气度嘛!这颜色,实在有些……嗯,清新过头了。”
盛华兰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柔声道:“官人又说笑了。你从七品编修到正六品侍读,才不过数月光阴,已是连跳呃…一级半?,羡煞多少人了?多少人熬白了头也未必有这般造化呢。”
任长卿转过身,握住她的手,苦笑道:“我的好娘子,他们若是知道我这六品是如何‘造化’来的,怕是避之唯恐不及,谁还会羡慕?”他叹了口气,“这哪是升官,分明是顶了一口烧红的锅,还是黑的。”
盛华兰手上动作一滞,脸上笑意褪去,低声道:“对不起,官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任长卿摆摆手,重新打起精神,“你官人我是谁?陛下亲点的探花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一会儿我去翰林院应卯,你回盛家一趟,替我向岳父大人请教一下,朝中诸公对此事,私下里可有什么风声或见解?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好,官人放心,我稍后便去。”盛华兰点头应下,眼中仍带着忧色。
任长卿来到翰林院,同僚们果然纷纷上前道贺,只是那恭喜声听着总有些言不由衷。他从那些闪烁的眼神里,清晰读出了幸灾乐祸、怜悯,甚至还有一丝“幸好不是我”的庆幸,独独没有半分真正的羡慕。他面上维持着笑容,一一应酬,心里早已将这帮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任侍读,外面有人找。”一位同僚通传道。
任长卿走到院外,只见一位约莫三十出头、同样身着绿袍的官员正等候着,见他出来,立刻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下官枢密院编修吴世勋,参见正使大人。奉上命,充任接待西夏使团副使,特来听候大人差遣。”
任长卿打量着眼前这位“同僚”,面容端正,带着几分书卷气,眼神里却也有几分掩不住的晦暗。哦,原来是另一个倒霉蛋——虽然严格来说,这位吴编修是从从七品升到了从六品,比自己还低半级,算是更倒霉一点?他忽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感。
他四下瞟了一眼,见无人注意,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吴兄,可是也……升官了?”
吴世勋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回大人,正是……托西夏使团的福,下官也跳了一级。”
任长卿顿时有种找到难兄难弟的感觉,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半真心地道:“恭贺吴兄高升啊!”
吴世勋看着这位年轻得过分、似乎还有点不着调的上司,只得再次苦笑:“大人同喜……同喜。”
任长卿收敛了玩笑神色,正色道:“罢了,不说这些。吴兄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吴世勋拱手道:“下官奉命,陪同大人前往使馆,会见西夏使臣,熟悉情况,以便日后……周旋。”他把“周旋”二字咬得格外重。
任长卿知道躲不过,深吸一口气:“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另一边,盛家府邸。王若弗大娘子听闻女婿升了官,喜得眉开眼笑,正拉着盛华兰的手絮叨:“哎哟哟,我的好女婿!真是给我们盛家长脸!这才几个月工夫,就正六品了!想当初你父亲升个六品通判,熬了多少年呐!华儿,你可真是好福气!”
她光顾着高兴,全然没注意到女儿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焦虑。盛紘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打断她:“你尽想些什么好事!可知明远这次是接了个天大的麻烦!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千万莫要出去瞎嘚瑟,徒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