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谢文昌所作?!” 一个尖利而充满难以置信的女声猛地响起,竟是盛墨兰!她此刻花容失色,再也维持不住那份温婉娇羞,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极大,直勾勾地瞪着谢玄,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荒谬的事情。她心中那个才华横溢、身份神秘、引得东京文坛翘首以盼的“谢大家”形象,与她眼前这个衣着普通、站在任长卿身后、带着几分江湖气的“谢表哥”瞬间产生了致命的冲突,让她一时根本无法接受!
“放肆!”盛老太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的茶盏重重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威严顿生,“文昌乃是你未来姐夫的表兄,是你的长辈!谁教你的规矩,竟敢直呼其名?林噙霜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老太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寒意,直接问责到了林小娘头上。
盛紘见母亲动怒,且墨兰确实失仪,赶忙维护道:“母亲息怒!是儿子管教不严!”他转头对墨兰呵斥道:“墨兰!还不快向你谢表哥赔罪!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盛墨兰被父亲和祖母接连呵斥,尤其是被提及生母教养问题,顿时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她强忍着委屈和巨大的心理落差,转向谢玄,微微福了一福,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对、对不起,谢表哥……是墨兰一时惊诧,失言鲁莽了,请表哥勿怪。”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可惜此刻没人有心思欣赏。她心中的幻灭感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谢玄也是尴尬不已,他本意低调,没想到被盛长柏这个老实人一语道破天机。他连忙摆手,干笑道:“无妨无妨,墨兰妹妹快请起。不过是酒后胡诌的俚词俗句,侥幸被人传唱罢了,实在当不起‘大家’之名,妹妹切勿放在心上。”
这时,一直在一旁看戏的盛长枫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瞬间调整表情,换上了一种近乎夸张的钦佩与热情,上前一步对着谢玄拱手道:“哎呀呀!真是失敬失敬!没想到近日轰动东京文坛、引得无数人争相传抄、甚至官家都曾问起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竟然出自文昌兄之手!文昌兄大才,深藏不露,真乃我辈楷模!小弟对诗词一道亦是痴迷,平日苦心钻研却难得其法,日后定要多多向文昌兄请教,还望文昌兄万万不吝赐教啊!”他这话语速极快,热情洋溢,仿佛遇到了人生知己。
谢玄心中叫苦不迭,他最怕的就是这种附庸风雅、缠人讨论诗词的家伙,面上却不得不维持客气:“长枫贤弟过誉了,实在是过誉了!愚兄那日不过是多喝了几杯,一时狂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贤弟青年才俊,学识渊博,该是我们互相切磋,共同进步才是。”他熟练地打着太极,可不敢告诉他们是逛青楼所作还好梁六郎没说漏嘴。心中却已开始盘算以后如何躲着这位盛三公子走了。
任长卿在一旁看着谢玄被盛长枫“缠上”,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又带着几分同情。他可是亲身领教过这位盛三公子谈起诗词歌赋那股子黏糊劲儿和“求指点”的热情的,谢玄往后的日子,怕是少不了这番“甜蜜的烦恼”了。
而盛家其余众人,在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后,看向谢玄的眼神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前或许只当他是任长卿一个关系亲密但出身普通的表亲,此刻却仿佛看到他周身都笼罩上了一层“文曲星”的光芒。能作出《水调歌头》这等绝唱的人物,其才情前途,恐怕亦是不可限量!
盛紘更是喜上眉梢,今日真是惊喜连连!他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哈!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文昌竟是如此深藏不露!诗才斐然,犹在明远之上啊!”他看向任长卿,任长卿微笑表示毫不介意“今日我盛家真是双喜临门!不,是三喜临门!得一探花郎,又发现一词坛大家!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母亲,您看,是否这就吩咐下去,开宴庆贺?”
盛老太太也被这一连串的喜事冲得满面春风,笑道:“瞧瞧我,光顾着高兴,竟把正事忘了。好好好!开宴!房妈妈,快去吩咐厨房,把酒烫得热热的!再去把长栋抱来,让他这小娃娃也来沾沾他两位哥哥的才气和喜气!”
下人领命,欢快地应声而去。堂内气氛再次变得热烈欢腾起来。
任长卿趁着众人忙碌,悄悄抬眼望向华兰。恰巧华兰也正偷偷看他,四目相对,华兰瞬间羞得满脸通红,慌忙低下头去,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那含羞带怯的模样,比满堂的灯火还要耀眼。
看着她的笑容,任长卿心中最后一点阴霾也终于散去,眉头彻底舒展开来。最大的婚事障碍已被慈爱又睿智的老太太悄然扫平,此刻娇羞美好的未婚妻就在眼前,好友兼表兄也意外地获得了盛家的认可……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然而,在一片欢欣鼓舞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疑虑,却像水底暗流般,在任长卿的心湖深处轻轻涌动——探花?一甲第三?他自己的文章,自己最是清楚。虽有信心名列前茅,但探花之位……实在远超预期。官家即便念及救驾之功,也绝无可能在科举名次上如此儿戏,这可是关乎朝廷取士公平和声誉的大事,朝堂诸公绝不会答应。那……这顶探花桂冠,究竟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
这份突如其来的、近乎诡异的荣耀,像一枚裹着蜜糖的谜团,在他狂喜的心底,投下了一抹极淡却无法忽视的阴影。只是此刻,满堂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在即,实在不是深究之时。他只得将这疑虑暂时压下,融入这片由盛家为他点燃的、温暖而耀眼的光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