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娘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极为复杂的光芒,既有感激,也有精明的算计,更有为母则刚的决断:“回禀主君,奴婢…奴婢本意是想着,若能随主君进京,每月多挣些银钱寄回来,供家中孩儿专心读书,盼他将来…将来也能如主君般光耀门楣,改换门庭。但…但奴婢这几日思前想后,实在是放心不下。一来路途遥远,音讯难通,家中若有急事,鞭长莫及;二来…也怕离乡日久,家中浑家…若守不住,生了旁的心思,或是经人撺掇,再纳新人入门…奴婢那孩儿年纪尚幼,失了亲娘庇护,在那新妇手下,处境堪忧,前途尽毁啊…”她坦承了作为女子,尤其是一个有抱负的母亲,内心最深切的担忧和恐惧。
正在喝茶以掩饰内心汹涌情绪的谢玄,听到这“纳新人”的神转折,一口茶“噗”地全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面红耳赤。(好家伙!这弯转得!还以为你要留下守家,结果是怕后院起火,要连根拔起,全家搬迁啊!)
任长卿没好气地瞪了谢玄一眼,示意他收敛点,转回头对十三娘道:“所以,你的最终决定是?”
十三娘再次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清晰有力地叩首道:“奴婢斗胆!恳请主君允准,让奴婢携浑家与幼子,一同随主君进京!”她顿了顿,继续陈述理由,条理分明,“奴婢那浑家,早年也曾在大户人家做过几年外院管事,人情世故、迎来送往、账目管理皆通晓几分。到了汴京,或能在府中帮衬些外务琐事,或在主君将来经营的铺面、田庄里谋个管事之职,定能尽职尽责,不负主君所托!奴婢别无他求,只求…只求主君能念在奴婢一家忠心追随的份上,开恩,给我那孩儿一个…一个正经读书科举的机会!”她特意强调了“正经科举”四个字,这与方才对李氏田氏孩子“读书识字明理”的安排截然不同,这是对阶层跃升最直接、最彻底的渴望!
任长卿眉头微蹙,沉吟道:“安排你孩儿进学,并非不可为。我在盛家有些旧谊,盛家在汴京设有族学,聘请的亦是西席名师,我可修书一封,尝试将你孩儿荐入其中附学。”他话锋一转,点明冷酷的现实,“然则,十三娘,你需明白。汴京居,大不易。盛家族学束修不菲,且同在学堂,皆是官宦子弟或富商儿郎,笔墨纸砚需用上等,四季衣裳需体面整洁,同窗往来、节礼应酬,样样皆是开销,远非扬州可比。你夫妇二人,即便竭尽全力,可能负担得起这长年累月的花费?莫要因一时意气,反而误了孩子的前程,届时追悔莫及。”
十三娘眼中却因他这番话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主君不仅答应了,还给出了如此具体而高贵的路径——盛家族学!这意味着她的孩子有机会和那些真正的贵胄子弟一同读书!她激动得声音发颤,斩钉截铁地道:“谢主君成全!主君放心!奴婢与浑家这些年省吃俭用,日夜操劳,也攒下些许薄资,本就是为孩儿读书科举所备!到了汴京,奴婢夫妇定当加倍勤勉,开源节流,便是吃糠咽菜、日夜不休地做活,也必供他安心读书,绝不让主君为难!孩儿若敢有丝毫懈怠,辜负主君大恩与父母苦心,奴婢第一个打断他的腿!”话语中充满了破釜沉舟、不留退路的决心。
任长卿见她思虑清晰,决心已定,终于缓缓点头:“好!既如此,我便应下了。望你夫妇同心,好生栽培,莫要负了孩子的前程,也莫要负了今日这番抉择。”
至此,所有人的去向都已尘埃落定。
任长卿环视厅内神色各异、却都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的众人,朗声道:“既已决定,便再无反悔之理!明日开始,各自回去妥善安排家事!十三娘,你心思缜密,由你统筹一切。需办理身契过户、处理扬州田产、收拾行装细软的,皆列出章程,统一办理,务求周全,不可留下首尾!阿宝,你负责一应护卫及对外协调之事,确保搬迁事宜稳妥,勿出纰漏!我们…待诸事办妥,即刻启程!”
他转向谢玄,眼中闪烁着精明而锐利的光芒:“二哥,明日一早,你带上我们那‘神仙一把抓’的秘方,我们去寻承箴!他母亲郑大娘子出身商贾,不是一直想寻些体面又生财的门路,以稳固在刘府的地位么?我们便帮他一把,用这秘方,在扬州城做一笔‘快钱’买卖!既能解他母亲之困,也算还了刘学政和承箴往日对我等的照拂之情,更可为咱们即将在汴京安家置业,添一笔丰厚的底气!”他早已盘算清楚,这秘方与其带到人生地不熟的汴京从零开始摸索,不如在根基深厚、人情熟络的扬州就地变现,三方受益,各得其所。
谢玄眼睛一亮,瞬间领会其中关窍,抚掌笑道:“妙啊!此计大善!一举三得!承箴必定乐见其成!郑大娘子怕是要求之不得!这买卖,做得!做得!”
任长卿看着满厅的人,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举起手边早已斟满的酒杯,笑容在璀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而充满力量:“好了!诸事已定!莫忘了今日主宴为何——首要之事,是我任长卿,中举了!诸位,共举杯!为我贺!亦为我们共赴汴京之未来贺!今夜,放开胸怀,不醉不归!”
“贺主君高中!” “为主君贺!为前程贺!” 花厅内,震天的欢呼声、清脆的碰杯声、由衷的笑语声轰然响起,汇成一片充满希望、憧憬与新生力量的海洋。中举的无上荣耀,仆役们破釜沉舟、以身家相托的依附,以及即将在繁华帝都展开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篇章,都在这真挚而热烈的杯盏交错间,正式拉开了波澜壮阔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