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的心跳如同擂鼓,撞击着脆弱的胸腔,牵扯着内腑的伤势,带来阵阵闷痛。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他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脚下冰冷的青石板,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让自己在苏清玥面前彻底倒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
苏清玥的目光在藤蔓上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数息。然而这数息,对林陌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那清冷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草,茎脉隐有新生之气,勃发向上,乃近期得遇机缘,生机复苏之象。”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藤蔓深处那缕灰气,“然其根骨深处,驳杂土气凝而不散,沉郁晦涩,确系枯竹园贫瘠地脉独有之烙印,非外力可轻易模仿。非盗。”
短短几句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平息了所有质疑的浪潮。
“新生之气”肯定了林陌培育的成果,“驳杂土气”直接坐实了灵草的出处,最后斩钉截铁的“非盗”二字,更是彻底洗刷了强加于林陌头上的污名!
周围的杂役弟子们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敢出声质疑。圣地天骄苏清玥的亲口认证,其分量足以压垮一切流言蜚语!
那鼠须执事的脸色,瞬间由谄媚的潮红转为死灰般的惨白,最后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清冷孤高的苏师姐,竟然会为了一个枯竹园的凡骨废物开口作证!而且言辞如此犀利,直接戳破了他的构陷!
“苏…苏师姐明鉴!是…是小人眼拙!是小人糊涂!被这…这灵草品相所惊,一时失察,险些冤枉了林陌师弟…” 鼠须执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苏清玥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苏清玥看也没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的蝼蚁。她清冷的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柜台旁那个摇摇欲坠、低垂着头的身影上。
林陌依旧保持着微微佝偻的姿势,低垂着头颅,散乱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只能看到苍白消瘦的下颌线,和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汗水浸透了他灰布短衫的肩背,勾勒出单薄而僵硬的轮廓。他抱着藤蔓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到极限、随时可能崩断的弓,散发着浓重的疲惫、伤痛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
苏清玥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漾开,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看到了他嘴角未擦净的、已然干涸的暗红血迹;看到了他脖颈上蜿蜒而下的冷汗;看到了他衣襟上沾染的、不易察觉的泥土和灰烬;更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紊乱的气息。
那气息,混杂着血腥味、汗味、草木清气,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腰间那枚沉寂的剑冢玉佩都隐隐发烫的…混沌波动。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冰封般的心湖深处漾开一丝微澜。是…担忧?是恼怒?是困惑?还是…那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悸动?
她的目光在他苍白的侧脸、紧抿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比看那两株藤蔓的时间,似乎长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刹那。
随即,那丝涟漪消失无踪,寒潭再次冻结。苏清玥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她不再看任何人,月白色的身影微转,莲步轻移,径直朝着内堂深处走去,清冷的声音留下最后一句吩咐:“依规办理。”
话音落,人已消失在通往内堂的廊道拐角。只留下一缕清寒如雪山松风的气息,在偏厅中缓缓飘散。
“是!是!谨遵苏师姐吩咐!小人立刻照办!立刻照办!” 鼠须执事如蒙大赦,对着苏清玥消失的方向连连磕头,直到那月白的身影彻底不见,才敢颤巍巍地爬起来。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林陌,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带着夸张的谄媚:
“哎呀呀,林陌师弟!你看这事闹的!误会!天大的误会!都是师兄我一时老眼昏花,差点冤枉了师弟这样的…呃…人才!” 他搓着手,麻利地拿出登记簿,飞快地记录着,“枯竹园丙七号药田,上交铁线藤两株,品相…呃…上佳!对,上佳!本月灵石配额,足额发放!足额发放!”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装着三块下品灵石和一瓶最劣质的回气散,正是枯竹园杂役弟子每月的定额。他双手捧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恭恭敬敬地递到林陌面前。
林陌依旧低垂着头,沉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布袋。指尖触碰到灵石冰凉坚硬的棱角,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劫后余生的疲惫。他甚至没有力气去看那执事谄媚的嘴脸。
他默默地将布袋塞进怀里,然后再次小心翼翼地用那块破旧的布条,将柜台上的两株铁线藤重新包裹好。动作依旧轻柔,仿佛那是易碎的琉璃。
做完这一切,他抱着藤蔓,缓缓转身,拖着沉重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丹堂外走去。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膝盖的刺痛让他身形微微摇晃,背影在丹堂高大华丽门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孤寂、萧索。
偏厅里的人群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刚刚被圣地天骄“正名”的枯竹园少年身上,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探究,有残留的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仿佛他虽洗刷了污名,却依旧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林陌对所有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只想尽快离开这喧嚣之地,回到枯竹园那死寂的角落,舔舐伤口,消化这惊心动魄又心力交瘁的一日。
就在他抱着藤蔓,即将迈出丹堂偏厅那高高的门槛,身影融入门外刺眼阳光的瞬间——
一道清冷的目光,如同穿越了空间的阻隔,无声无息地从内堂廊道那幽暗的转角处投射而来。
苏清玥并未真的离开。她静静地立在廊柱的阴影里,如同与阴影融为一体。月白色的裙裾纹丝不动,清冷绝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映照着门外光亮的寒潭眼眸,清晰地倒映着那个踉跄、单薄、仿佛随时会被阳光吞噬的身影。
那目光,在他苍白如纸的侧脸、紧抿倔强的唇角、以及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背脊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目光深处,那被万载玄冰封存的寒潭最底层,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涟漪,轻轻漾开。是怜悯?是无奈?是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牵绊?
那目光太短暂,太隐晦,如同冰面上掠过的一丝微光,转瞬即逝。
随即,阴影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陌对此毫无所觉。他抱着藤蔓,抱着那三块冰冷的灵石和一瓶劣质的回气散,如同抱着最后的浮木,一步一挪地走出了丹堂喧嚣的范围,重新踏上了通往枯竹园那条漫长而荒僻的小径。
正午的阳光炽烈地洒落,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却无法驱散林陌心头的冰冷和身体的剧痛。怀中的藤蔓散发着清新的草木气息,但这份“生机”此刻却像是一种讽刺,提醒着他枯竹园那“根死地活”的残酷本质。陈伯的警告言犹在耳,赵家的恶意绝不会就此罢休,苏清玥那惊鸿一瞥的“正名”带来的不是庇护,反而是更汹涌的暗流。
他太累了。身体如同被掏空,每一块肌肉都在哀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火烧火燎的痛楚。膝盖的诅咒印记在阳光下似乎更加活跃,阴寒的刺痛如同跗骨的毒蛇,随着步伐一次次噬咬骨髓。神魂的疲惫更是如同沉重的铅云,压得他意识昏沉,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晃动。
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怀中的藤蔓和灵石袋子变得异常沉重,仿佛抱着两座小山。脚步越来越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
林陌死死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扶着路旁一棵枯死的老树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他必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哪怕只是片刻。
目光扫过,前方不远处的山道旁,有一处向内凹陷的天然石壁,形成一个小小的、背阴的角落,刚好能容一人藏身。他几乎是拖着身体挪了过去,将怀中的藤蔓和灵石袋子小心地放在干燥的石地上,自己则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
蜷缩在石壁的阴影里,刺骨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肌肤,反而稍稍缓解了身体内部的灼痛。他紧闭双眼,将头深深埋入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太累了…太痛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潮水般涌上的疲惫和伤痛淹没。丹堂的刁难、苏清玥的清冷、陈伯的莫测、魔藤的反噬、诅咒的侵蚀…所有的一切都沉重地压在他肩上。他只是个炼气期都未圆满的少年,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放牛娃,他拼尽全力挣扎,却仿佛永远也逃不出这名为命运的泥沼。
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迷茫,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他紧绷的心弦。
就在他意识昏沉,几乎要被疲惫和痛苦彻底吞噬时——
一股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痛,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比昨夜在药田时更加猛烈、更加清晰!
“呃——!”
林陌猛地弓起身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腹部!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他双手死死捂住小腹,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如骨!仿佛有什么冰冷而暴戾的东西,正在他体内疯狂地撕扯、啃噬!
是那株被心头精血和失控星力污染的魔藤残留的诅咒!昨夜被陈伯强行镇压,并未根除!此刻,在他身体最虚弱、精神最松懈的时刻,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剧痛!阴冷!暴戾!
一股毁灭性的意念伴随着剧毒般的阴寒能量,顺着他昨夜被魔藤毒液侵蚀的伤口(当时虽未抽中,但毒液气息已沾染),疯狂地侵入他的经脉,冲击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气海!更有一股充满怨恨和混乱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他疲惫欲裂的识海!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无数扭曲的、带着暗红毒液的藤蔓幻影在黑暗中狂舞,发出无声的尖啸!血色器灵趁机在识海中兴奋地嘶吼:“诅咒!毒!美味!给我!” 暗金器灵的光芒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内外夹击冲击得摇摇欲坠!
林陌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离水的鱼。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在冰冷的石壁上留下大片深色的水渍。牙齿因剧痛而咯咯作响,他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濒死的幼兽,承受着来自身体和灵魂的双重酷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倔强,在这灭顶的痛楚面前,都被撕得粉碎。
他甚至无法发出像样的惨叫,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嗬嗬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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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雪峰,寒玉洞。
万载玄冰雕琢的洞府深处,寒意刺骨,冰蓝色的灵雾氤氲流转,将洞壁映照得如同水晶宫阙。苏清玥盘膝坐在一方巨大的、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冰玉蒲团上,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冰蓝光晕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如同冰封的蝶翼。
她正在尝试运转《冰魄凝心诀》,引动洞府内精纯的冰魄灵气,压制体内那朵刚刚成型、依旧躁动不安的青黑毒莲。冰蓝色的灵力如同丝带,环绕着她周身,试图将那妖异的青黑之色冻结、驯服。
然而,就在林陌于山道石壁蜷缩抽搐的刹那——
“唔!”
苏清玥猛地闷哼一声,娇躯剧颤!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她的小腹丹田!那股阴冷、暴戾、充满毁灭和剧毒的诅咒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竟通过某种玄之又玄的链接,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狠狠冲击在她本源核心中那朵刚刚凝成的冰蓝圣莲之上!
冰蓝色的灵力丝带瞬间紊乱!她体内冰魄圣力与蚀灵剧毒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微妙平衡被骤然打破!青黑毒莲剧烈摇曳,喷薄出汹涌的毒煞之气,疯狂冲击着冰莲的封印!妖异的青黑纹路瞬间蔓延上她原本光洁如玉的脖颈,如同狰狞的蛛网!
剧痛!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比她自己修炼毒厄圣体时承受的任何痛苦都要清晰、都要猛烈!因为这不是作用于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本源、她的道基!更夹杂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属于林陌的绝望与濒死的冰冷气息!
噗!
一口暗含着青黑之色的淤血,毫无征兆地从苏清玥淡色的唇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光洁如镜的冰面上,迅速凝结成一朵妖异而凄艳的冰血之花。她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总是清冷平静、如同映照着万古寒潭的眸子,此刻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出无尽的痛楚、惊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那超越了物理载体、升维为生命共感的灵魂链接,她清晰地“看”到了!
她看到那蜷缩在冰冷石壁阴影里、蜷缩成一团的单薄身影;看到他因剧痛而剧烈抽搐、青筋暴跳的脖颈;看到他死死捂住小腹、指节惨白的双手;看到他布满冷汗、苍白如鬼、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侧脸;更感受到了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肆虐、来自魔藤的诅咒毒力,以及那冰冷绝望、如同沉入无尽深渊的濒死气息!
是他!
是林陌!
他怎么了?!那诅咒…是昨夜那株魔藤?!陈伯没有清除干净?!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情绪,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苏清玥冰封的心湖底部轰然爆发!冰冷的愤怒、尖锐的担忧、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瞬间冲垮了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清冷!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链接为何会突然清晰至此,也顾不上去压制体内翻腾的毒煞。几乎是本能地,她玉指如电般抬起!指尖一点精纯到极致的冰魄圣力瞬间凝聚,压缩,化作一枚指甲盖大小、却蕴含着恐怖冻结之力的冰莲!莲瓣晶莹剔透,流转着玄奥的符文,周围的空气瞬间凝结出细密的冰晶!
去!
冰莲即将脱手而出的刹那——
苏清玥的动作,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
指尖凝聚的冰莲,光华流转,寒气四溢,却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无法弹出。
她的目光穿透洞府的冰壁,仿佛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再次落在那蜷缩于山道阴影中的身影上。那身影如此脆弱,如此无助,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熄灭的残烛。然而,就在这濒死的绝境中,她“看”到了他紧咬的牙关,看到了他深陷掌心、几乎刺破皮肉的指甲,更感受到了一股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如同野草般烧不尽的、近乎疯狂的求生意志!
那意志,混合着剧痛和绝望,却依旧死死地抓住一线生机,如同在无尽深渊中向上攀爬的囚徒!
这一瞬间的感知,如同冰水浇头,让苏清玥沸腾的情绪骤然冷却。
她是谁?她是苏清玥!是玄天圣地的天骄,是身负冰魄圣体、更被毒厄诅咒纠缠的异数!她的师尊玉衡真人正虎视眈眈,欲将她炼化为万年玄冰魄的“薪柴”!圣地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此刻,若她贸然出手,以冰莲之力为林陌压制诅咒…那精纯独特的冰魄圣力波动,无异于在黑暗中点亮最耀眼的火炬!玉衡真人会立刻察觉!圣地高层会如何解读她与一个枯竹园凡骨废物的关系?那些本就视她为异端、觊觎她圣体本源的人,会如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林陌的处境只会更糟!她自身的危机也将瞬间引爆!
更可怕的是…苏清玥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她凝视着指尖那枚小小的冰莲,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冻结筑基修士的恐怖力量。以林陌此刻油尽灯枯、千疮百孔的身体状态…这枚凝聚了她急切之下、未曾精确控制力量的冰莲…会不会在压制诅咒的同时…直接将他的生机也彻底冻结?
她…能控制好吗?她敢赌吗?
冰封之下,熔岩奔涌。理智与冲动在苏清玥心中展开了一场无声却惨烈的厮杀。清冷绝艳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剧烈而复杂的情绪波动——痛苦、挣扎、犹豫、不甘,还有一丝…深沉的无力。
最终,那根抬起的手指,带着指尖那枚光华流转、寒气逼人的冰莲,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收了回来。
冰莲无声无息地在她指尖碎裂、消散,化作点点冰蓝色的光尘,融入洞府冰冷的空气中。
一滴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滑落,沿着光洁如玉的脸颊滚下,在下颌处凝结成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叮”的一声,坠落在地面的冰血之花上,碎裂成更细小的冰晶。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一股更加庞大的冰魄圣力被她强行引动,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狠狠压向体内翻腾的毒煞和那朵妖异的青黑毒莲!同时,也彻底封闭了那因剧烈情绪波动而异常清晰的灵魂链接。
洞府内,冰蓝色的光芒大盛,寒气陡增,将一切翻涌的情绪、无声的泪水和那朵凄艳的冰血之花,都彻底冻结在万载玄冰的永恒死寂之中。
只有她紧握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双手,和微微起伏的、略显急促的胸口,泄露着冰封表象之下,那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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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竹园深处,那口废弃的古井旁。
陈伯佝偻着身子,如同往常一样,坐在井沿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浑浊的老眼半眯着,望着园中萧瑟的枯竹,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他手中那根焦黄的枯竹竿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竿头沾着几点新鲜的泥痕。
突然,他那双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洞悉一切的精光。他并未转头,目光依旧落在枯竹上,布满皱纹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某种了然于胸的嘲弄。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枯竹竿上那几点新泥,指腹感受着泥土的微凉与湿润。
“丹堂的戏…唱完了。” 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如同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片沉寂的枯竹园听。“小泥鳅…翻了个身,溅起点水花…赵家那窝耗子,该急得跳脚了吧?”
他微微侧耳,仿佛在倾听着风从远处带来的、常人无法捕捉的细微声响——山道石壁方向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
“魔藤的根…果然没除干净…” 陈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漠然,“外力拔除,终是下乘。根死地活…这诅咒的根,扎在了那小子自己的‘地’里…是毒草,也是药引…是劫数,也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目光缓缓抬起,投向枯竹园上空那片永远笼罩着灰败死气的天空。
“火候…差不多了。” 他低声自语,枯竹竿在地上轻轻一磕。“该添把柴了…让这死水…动一动。”
他不再言语,重新阖上双眼,如同再次陷入了沉睡。枯竹园的风,依旧呜咽着吹过死寂的竹林,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落在古井幽暗的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又很快被深沉的黑暗吞噬。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只有那井口边青石上,几点新鲜的泥痕,无声地记录着昨夜与此刻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