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流涌动(2 / 2)

死了?

林陌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悲凉和负罪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爬进石缝。阴冷潮湿的气息包裹着他,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味道让他头皮发麻。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老道的鼻端。

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气流!

林陌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他还活着!尽管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他确实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庆幸涌上心头,瞬间冲淡了恐惧。他连忙解下竹筒,小心地托起老道沉重的头颅。老道的嘴唇干裂得如同久旱的河床,布满血痂。林陌将竹筒口凑近,一点点滴入清冽的泉水。

起初毫无反应,水顺着嘴角流下,混着泥污。林陌不放弃,耐心地持续滴着。终于,老道干枯的喉咙似乎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这微小的反应让林陌精神大振!他连忙又喂了几口,直到老道不再吞咽才停下。

他放下竹筒,目光落在老道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上。一夜过去,伤口边缘的青黑色似乎又蔓延了一些,尤其是肩胛处那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敷在上面的草药糊早已被渗出的黑血浸透、冲散。

必须重新处理!

林陌立刻放下背篓,拿出里面几株新鲜的苦蒿和那种开着小白花的草药(他记得村里老人说过这种草有清凉作用)。他摘下叶片和花朵,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苦涩辛辣的汁液瞬间弥漫整个口腔,刺激得他眼泪直流,但他强忍着,直到将草药嚼成黏糊糊的糊状。

他再次用竹筒里剩下的清水,小心地冲洗老道那些狰狞的伤口。冰冷的泉水刺激下,老道的身体似乎又微微抽搐了一下。林陌的动作尽可能轻柔,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蘸着水,一点点擦拭掉伤口上的污血和腐败的草药残渣。翻卷的皮肉和惨白的骨茬再次暴露出来,看得他头皮发麻。

他强迫自己镇定,将嚼好的新草药糊,厚厚地敷在那些较深的伤口上,尤其是肩胛处发黑的爪痕。当草药糊接触到那紫黑色的皮肉边缘时,果然再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更浓的焦糊味混合着血腥弥漫开来。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处理着伤口,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那紫黑色皮肉的瞬间——

嗡!

一股强烈的悸动感猛地从怀中爆发!是那半个铜铃!

它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隔着粗布包裹和一层薄薄的衣衫,那灼热的温度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陌的胸口皮肤上!与此同时,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奇异暖流,如同苏醒的岩浆,瞬间从铜铃所在的位置奔涌而出!它没有扩散全身,而是精准地、如同受到某种指引般,顺着林陌的经络手臂,流向他正按在老道伤口上的指尖!

林陌惊得差点跳起来!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又看向自己按在老道伤口上的手指。

指尖上,那刚刚涂抹上去的、还带着苦涩青草气息的草药糊,似乎…正在发出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绿色的微光?而老道伤口边缘那原本缓慢扩散的紫黑色,在这淡绿微光和指尖传来的奇异暖流作用下,竟然…似乎…停止了蔓延?!

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陌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狂喜!这铜铃…它在回应?它在…帮助治疗?!

他下意识地更加集中精神,将手掌完全覆盖在肩胛处那最严重的爪痕伤口上,努力去“引导”那股从铜铃传来、汇聚在指尖的奇异暖流。

嗡!

铜铃的悸动似乎更强烈了一分,灼热的温度依旧,但那股暖流却变得更加温顺和集中,如同汩汩温泉,持续不断地通过林陌的手掌,注入老道那可怕的伤口。

林陌屏息凝神,眼睛死死盯着伤口的变化。在淡绿微光和持续暖流的包裹下,伤口边缘那令人心悸的紫黑色,似乎真的不再扩散了!甚至…那翻卷的皮肉边缘,原本黯淡无光的色泽,似乎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生机?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对于一个濒死之人来说,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

一股巨大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林陌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这铜铃!它不仅仅是个灾星!它…它似乎还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能缓解自己的疲惫(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经过刚才的攀爬和惊吓,本该累得虚脱的自己,精神竟然异常清明,身体的酸痛也减轻了许多),甚至…还能疗伤?!

这个发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他心头的沉沉阴霾!虽然依旧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这铜铃展现出的奇异能力,无疑给了他一丝活下去、甚至…完成老道嘱托的希望!

他不敢怠慢,更加专注地维持着这种状态,手掌覆盖着伤口,引导着那股奇异的暖流。同时,他也留意到,每一次引导暖流,怀中的铜铃就会持续地发烫,那悸动感也会增强,仿佛这种能力也需要消耗它本身的某种“力量”。

时间在专注的治疗中一点点流逝。石缝外的天光渐渐西斜,涧底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林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长时间的专注和精神引导让他感到一丝疲惫,但相比于铜铃带来的精神清明和伤口停止恶化的喜悦,这点疲惫微不足道。

终于,老道肩胛处那几道最可怕的爪痕,边缘的紫黑色被牢牢地遏制住了,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淡化的迹象。翻卷的皮肉虽然依旧狰狞,但似乎也停止了腐败。老道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丝丝。

林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收回手。指尖那淡绿的微光也随之消失。怀中的铜铃温度迅速降低,悸动感也平息下去,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常态,只是那若有若无的奇异感觉依旧存在。

他看着老道依旧昏迷、但气息似乎稳定了一点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最后目光落在胸口那藏着铜铃的位置,眼神复杂无比。恐惧、好奇、感激、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交织在一起。

他小心地给老道喂了几口水,将剩下的草药糊敷在其他伤口上(没有铜铃辅助,效果显然差了很多)。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掏出怀里那个被粗布包裹的铜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一层布,露出了那冰冷、布满铜锈的残破一角。

指尖轻轻触碰上去。

嗡!

熟悉的悸动感再次传来,冰凉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感如同山泉,瞬间从指尖流遍全身,冲刷掉他积累的疲惫,精神为之一振,连带着感官似乎都敏锐了一些。昨夜那种看到破碎巨钟的幻象没有再次出现,但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内视”的感觉却隐隐浮现——他能模糊地“感觉”到,铜铃内部似乎有一种微弱却坚韧的“能量”在缓缓流转,如同即将枯竭的溪流。刚才的治疗,似乎消耗了它不少。

这奇异的现象让林陌对这铜铃愈发好奇。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疗伤?为什么能缓解疲劳?它内部那流转的东西又是什么?老道拼死守护它,那些魔头疯狂追杀它,难道都是因为它拥有的这些神奇力量?

无数个疑问在他小小的脑海里盘旋。他尝试着将精神再次集中,试图去“触碰”或者“引导”铜铃内部那微弱流转的能量。然而,这一次却失败了。那能量似乎有自己的轨迹,不为所动。只有当他将铜铃贴近伤口,或者自己极度疲惫时触碰它,它才会主动释放出那种奇异的暖流或清凉感。

研究无果,林陌小心翼翼地将铜铃重新包裹好,贴身藏好。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老道,又警惕地听了听洞外的动静。涧水轰鸣依旧,没有其他异响。

暂时安全。但此地不宜久留!那些魔头随时可能搜到这里!

林陌站起身,在石缝里仔细搜寻起来。他需要找到一个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安置老道。这个石缝虽然隐蔽,但入口处的血腥味太浓了,迟早会引来麻烦。

他在石缝深处,靠近涧壁的地方发现了一道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裂缝。裂缝内部似乎有个小小的凹坑,虽然更加阴冷潮湿,但位置更深,被几块巨大的落石遮挡着,入口处的血腥味也很难飘进去。

就是这里了!林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小心翼翼地将老道沉重的身体挪进那道狭窄裂缝的凹坑里。他用枯叶和碎石尽量掩盖了入口搬动的痕迹,又在入口处撒上一些涧底的湿土和苔藓,尽量掩盖血腥气。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最后看了一眼老道藏身的那道裂缝,确认看不出破绽,才背起竹篓,拿起空了的竹筒,准备离开。临走前,他想了想,又将自己仅剩的一点干粮——一小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掰碎了放在老道头边一块干净的岩石上,用几片大叶子盖好。又用竹筒接了点干净的涧水,放在旁边。

“老伯…撑住…” 林陌对着昏迷的老道,无声地低语了一句,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然后,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攀爬出鬼愁涧。

* * *

夕阳将青石村染上一层血色。林陌拖着疲惫却异常“清明”的身体回到村口时,正好看到小渔挎着个小小的竹篮,从村东头她家的方向走过来。少女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脚步也有些迟疑。

“小渔?” 林陌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小渔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林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亮起光芒,但随即又被浓浓的担忧覆盖。她快步跑过来,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陌哥!你…你没事吧?我听王婶说,你早上又去采药了?还…还摔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陌身上明显是攀爬刮蹭的新旧伤痕和破烂的衣衫,小脸绷得紧紧的。

“没…没事,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 林陌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含糊地应道。面对小渔清澈的、毫不掩饰的关切眼神,他心中的愧疚感更重了。他骗了娘亲,如今还要骗这个唯一关心他的伙伴。

“还说没事!” 小渔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林陌的手腕,冰凉的小手带着微微的颤抖,“你看你!手上全是口子!衣服也破了!” 她看着林陌手臂上那些被荆棘和岩石刮破、渗出细密血珠的伤口,眼圈微微泛红,“林陌哥…村里…村里不太平了,你…你别再往远处跑了行不行?我…我害怕…”

少女温热的气息拂过林陌的手臂,带着山野间特有的青草芬芳。那冰凉而微微颤抖的小手传递过来的担忧和恐惧,像一股暖流,却又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猝不及防地撞进林陌冰冷而紧绷的心房。他浑身一僵,手臂上被荆棘划破的伤口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麻痒感。

小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冒失,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了手,白皙的小脸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直染到了小巧的耳垂。她慌乱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泥土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我…我爹说…那些人还在西边转悠…眼神凶得要吃人似的…”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林陌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恳求,“林陌哥…你答应我…别去那边了…好不好?”

夕阳的金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片小小的、不安颤动的阴影。她身上那股混合着皂角清香和少女特有体息的味道,在血腥与恐惧萦绕的世界里,显得如此干净而珍贵。林陌看着她羞红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某个坚硬冰冷的角落,似乎被这纯粹而炽热的关切悄然融化了一丝。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嗯…我…我知道了。” 他不敢看小渔的眼睛,目光落在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上,“你…你也小心点,别乱跑。”

得到他的回应,小渔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将挎在手臂上的小竹篮往前一递,声音带着一丝雀跃和羞涩:“给…给你!我下午去挖野菜,看到几株婆婆丁,嫩着呢!还有…还有…” 她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几片大叶子,露出这是我娘刚烙的荞麦饼子…没掺多少麸皮…你…你和苏姨分着吃…”

篮子里,几株水灵灵的婆婆丁(蒲公英)翠绿欲滴,旁边是几块巴掌大小、颜色深褐却散发着粮食特有香气的荞麦饼。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家里那点可怜的糊糊早已见底,娘亲需要东西果腹!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强烈的酸涩瞬间冲上林陌的鼻腔和眼眶。他看着小渔清澈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期待,看着她因为羞涩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再想到自己怀中那个沾满血腥、引来杀身之祸的诡异铜铃,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小渔…谢谢你…” 林陌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竹篮。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小渔微凉的手背,两人都像是被电流击中般微微一颤,飞快地收回了手。

“没…没什么…” 小渔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慌乱地后退了一小步,目光飞快地扫过林陌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脸庞,落在那些新鲜的伤口上,眼中又泛起心疼,“你…你的伤…回去用清水洗洗…别…别沾了脏东西发起来…” 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飞快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塞到林陌手中,“这个…给你…”

林陌低头一看,掌心躺着一只用翠绿草叶编织的蚱蜢。草叶新鲜,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气息,蚱蜢的形态活灵活现,触须纤细,翅膀微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正是他昨日在鬼愁涧生死挣扎前,小渔塞给他的那只!

“我看你昨天那个…弄丢了…” 小渔的声音细如蚊蚋,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和温柔,“这个…新的…能…能保佑平安…” 说完,她再也承受不住林陌的目光,猛地转身,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跑开了,只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林陌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只带着少女体温和青草芬芳的草蚱蜢,另一只手提着沉甸甸的竹篮。夕阳的余晖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小渔纯净的关切和那小小的草蚱蜢,如同黑暗深渊里透进的一缕微光,温暖得让他想哭,却也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他知道,自己脚下的路,早已被那个冰冷的铜铃拖入了无边的黑暗和血腥,离小渔这样干净温暖的世界,越来越远。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草蚱蜢,翠绿的草叶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将它也放进了怀里,紧贴着那个冰冷沉重的铜铃。一边是带来死亡和恐惧的诅咒之物,一边是寄托着纯真祈愿的草编蚱蜢。冰与暖,死与生,就这样荒诞而沉重地紧贴在他的心口。

* * *

接下来的两天,林陌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借口去北坡采药(实则绕路),极其小心地避开村民的视线和可能存在的暗哨,潜入危机四伏的鬼愁涧。每一次下涧,都如同一次生死考验。他变得更加谨慎,选择不同的、更隐蔽的路线,仔细消除自己留下的痕迹,像一只真正的幽灵,在嶙峋的怪石和轰鸣的涧水间穿行。

老道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但林陌惊喜地发现,在铜铃那神奇能力的辅助下,他肩胛处那几道最致命的爪痕,边缘的紫黑色毒素竟然真的被遏制住了,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淡化的迹象!其他伤口的恶化也明显减缓。这让他更加确信铜铃拥有的非凡力量,也让他对完成老道的嘱托,多了一丝渺茫却真实的希望。他每天坚持给老道喂水,清理伤口,更换草药,并引导铜铃的暖流为他“治疗”。每一次治疗,铜铃都会变得滚烫,内部的“能量”流转也会减弱一分,仿佛在消耗着自身。林陌不敢过度使用,每次治疗都适可而止。

而每一次触碰铜铃,那驱散疲惫、提振精神的奇异清凉感也越发明显。他甚至发现,当自己全神贯注地引导那股暖流时,周围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得模糊而缓慢,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异的专注状态。这让他攀爬险峻的涧壁时,动作更加敏捷,判断更加精准。这奇异的现象,让他对这铜铃的来历和能力,充满了更深的敬畏和探索欲。

村外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紧张。

那些穿着暗红劲装的陌生人并未离开。他们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在青石村西面和北面的荒山野岭间反复逡巡,搜索的范围似乎在扩大,甚至有时会出现在离村子更近的山头上。他们三五成群,眼神锐利如鹰隼,背上的长刀即使在布套包裹下,也散发着无形的寒意。

恐慌如同瘟疫,在死水般的青石村里悄然蔓延。

井边的议论声更多了,压得更低,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还在!今天早上,李二狗去砍柴,远远看到两个,就在野狐岭那边的断崖上往下看…”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挖宝?”

“…不像!那眼神,跟刀子似的!我看像…像寻仇的!”

“…可咱们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仇家?”

“…谁知道!张老爹说,让各家各户看好自家的娃,没事别出门…”

“…唉,这日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林陌每次路过井边,听到这些议论,心都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知道,这些人找的不是宝藏,是那个垂死的老道,是他怀里这个要命的铜铃!每一次看到那些暗红色的身影在远处山脊线上晃动,他都感觉死亡离自己又近了一步。他更加小心地隐藏行踪,每次出门都如同惊弓之鸟。

这天傍晚,林陌照顾完老道,比平时稍晚了一些才从涧底艰难地爬上来。夕阳已经完全沉入西山,只在天边留下几抹暗红的余烬,如同凝固的血痕。暮色四合,山风渐起,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刚绕过一个陡坡,准备踏上回村的小路,眼角的余光猛地瞥到侧下方一片乱石堆后,似乎有暗红色的衣角一闪而逝!

林陌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倒在地,顺势滚进旁边一丛茂密的、长满倒刺的金樱子灌木丛中!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他的手臂和后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几乎要震碎耳膜。眼睛透过荆棘的缝隙,死死盯着那片乱石堆。

果然!一个穿着暗红劲装的精瘦汉子从石堆后转了出来!他手里似乎拿着一个罗盘状的东西,正低头仔细查看着,不时抬头扫视四周。他的动作很轻,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豹,眼神锐利而冰冷,充满了警惕。

紧接着,另一个身材魁梧、如同黑熊般的身影也从石堆另一侧出现,他手里拎着一把出鞘的长刀!刀身在昏暗的暮色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他警惕地环顾四周,鼻子还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似乎在分辨着什么气味。

林陌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们竟然已经搜到了离鬼愁涧口如此之近的地方!而且…那个拿刀的汉子在嗅什么?难道是血腥味?!涧底石缝入口处那两滩血迹虽然被他用泥土和苔藓掩盖过,但在这经验丰富的凶徒面前,能瞒多久?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全身。他蜷缩在荆棘丛中,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后背的刺痛而微微颤抖。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也能听到那两个魔头在乱石堆附近移动时,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暮色越来越浓,山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那两个暗红身影在附近徘徊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那个拿罗盘的汉子似乎对某个方向产生了兴趣,手指朝着鬼愁涧口鹰嘴岩的方向点了点。拿刀的魁梧汉子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小心翼翼地朝着涧口的方向移动过去!

他们的目标,直指鬼愁涧!直指老道藏身的石缝!

林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完了!他们发现了!老道还在涧底!那个转移后的裂缝虽然隐蔽,但如果他们仔细搜索涧底,根本藏不住!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跳出去阻止!哪怕螳臂当车!老道救了他的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找到、被杀死!

然而,理智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浇灭了他这愚蠢的冲动。冲出去,除了白白送死,没有任何意义!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带来尖锐的痛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道暗红色的、如同索命符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涧口鹰嘴岩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消失不见。

黑暗彻底吞噬了大地。林陌如同石雕般,僵在冰冷刺骨的荆棘丛中,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涧口的黑暗中许久,直到四肢冻得麻木,他才如同从噩梦中惊醒,挣扎着爬了出来。

后背和手臂被金樱子尖刺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鲜血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巨大的恐惧和深深的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失魂落魄地、踉踉跄跄地往青石村的方向跑去,怀中的铜铃紧贴着心口,冰冷依旧,那若有若无的悸动,此刻却像死亡的鼓点,一下下敲打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夜色深沉,青石村死寂得如同坟墓。林陌推开自家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屋内一片漆黑,灶膛冰冷。娘亲似乎已经睡下,只有极其微弱艰难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一起一伏。

他背靠着冰冷的木门,身体顺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到地上。黑暗中,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仿佛能穿透茅草屋顶,看到西边那吞噬了一切的鬼愁涧。

老道…还活着吗?

那些魔头…找到他了吗?

他紧紧攥着怀里那个冰冷的铜铃和那只温暖的草蚱蜢,牙齿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咯咯作响。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也包裹着整个青石村。他知道,致命的暗流已经汹涌而至,而他和他珍视的一切,都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随时可能被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