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流涌动(1 / 2)

>林陌将染血的铜铃贴身藏好,借口采药频繁出入鬼愁涧照顾垂死老道。

>村外荒山出现暗红劲装的陌生人,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逡巡搜索。

>少年发现每次触碰铜铃,疲惫如潮水退去,精神却坠入更深的迷雾。

>当他嚼碎草药敷上老道肩胛发黑的爪痕,铜铃在怀中突然发烫——

>石缝外枯枝断裂声响起,暗红身影的刀尖已挑开垂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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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陌几乎是滚爬着翻上鬼愁涧最后一道陡坡的。后背重重撞在一丛带刺的荆棘上,尖锐的疼痛刺穿了麻木,却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他瘫在坡顶,像一条离水的鱼,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山风灌入肺叶的刺痛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那味道不仅来自怀中粗布包裹的铜铃,更仿佛已渗入他的皮肤,浸透了他的骨髓。

天光已经大亮,惨白地照着贫瘠的山坡。老黄牛还拴在那棵半枯的老松树下,正焦躁地用蹄子刨着地,看到林陌的身影,发出低低的、带着不安的哞叫。

“老黄…” 林陌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不住地打颤。攀爬涧壁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更可怕的是,涧底那无声的惨烈杀戮和怀中这冰冷诡异的物件,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他十二岁的脊梁上,几乎要将他碾碎。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老松树下,解开绳索。粗糙的草绳磨破了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他靠着树干喘息,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下方那条如同大地伤疤的鬼愁涧。涧口被狰狞的鹰嘴岩遮挡着,死寂一片,仿佛昨夜的血腥与疯狂只是他的一场噩梦。可怀中那冰冷坚硬、隔着粗布依旧传递着微弱悸动的触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那不是梦。

铜铃!那半个要命的铜铃!

林陌的手猛地按在胸口,隔着破烂的衣衫和粗糙的布包,死死攥住那冰凉的轮廓。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扔掉它!这个念头无比强烈。把它丢进深涧,或者埋进最深的土里!这东西沾满了老道的血,引来了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灾祸的源头!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扯出布包,远远抛开。然而,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布面下冰凉的金属时,老道最后那双燃烧着火焰、又瞬间化为灰烬的眼睛,以及那无声却清晰得如同烙印的唇语——“带…它…活…下…去…”——猛地撞进脑海。

那双眼睛里,有玉石俱焚的疯狂,有洞穿一切的锐利,但最后凝固的,却是一种近乎恳求的沉重托付。他拼尽最后的力量,拉了自己一把,用生命为自己炸开了一条血路……如果丢掉这铜铃,老道的死,岂不是毫无意义?那些魔头,会放过一个目睹了这一切的放牛娃吗?

林陌的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树皮,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和干枯的松脂。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让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摇摇欲坠。扔掉是死路,带着……似乎也是死路?只是死得晚一些,甚至可能……拖累娘亲?

想到娘亲,林陌的心猛地一抽。她蜡黄的脸,深陷的眼窝,袖口那刺目的暗红血迹,还有灶台上那碗稀薄得照见人影的糊糊……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他出来太久了!娘一定等急了!她咳得那么厉害……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愧疚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挣扎。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沾了一手泥污和冷汗,也抹去了眼中翻涌的水汽。不能倒下!娘还在等他!他必须回去!

林陌猛地吸了一口气,山间清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强行压下胸口的翻腾。他不再看鬼愁涧,不再去想怀中的铜铃,所有的念头只剩下一个——回家!回到那个破败却唯一能给他庇护和温暖的茅草屋!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牵起老黄牛的缰绳。“走…回家…” 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一人一牛,沿着熟悉的山坡小径,踉踉跄跄地往青石村走去。脚步虚浮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怀中的铜铃随着身体的晃动,一下下硌着他的胸口,冰冷的触感和那若有若无的奇异悸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昨夜经历的恐怖。涧水的轰鸣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混合着那两声沉闷的“噗噗”爆响和老道倒下的闷响,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魂曲。

快到村口时,林陌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紧张地张望。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空无一人。清晨的薄雾笼罩着破败的村落,十几间茅草屋静悄悄的,只有几缕稀薄的炊烟无力地飘向灰白的天空。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死气沉沉,贫瘠而压抑。

没有预想中围观的村民,没有异样的目光。这让林陌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心头的巨石并未放下。他低着头,尽量缩着肩膀,牵着牛,快步走向村尾自家那间最偏僻的茅屋。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恐怖东西在追赶。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草药味和烟火气的气息扑面而来。灶膛里还有微弱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

“陌…陌儿?” 一个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角落的床铺传来。

林陌的心猛地揪紧。他循声望去,只见娘亲苏慧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乌青,嘴唇干裂发白。她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此刻正死死盯着门口,在看到林陌身影的瞬间,那死寂般的眼底才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虚脱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光芒,随即又被巨大的忧虑和恐惧覆盖。

“娘!” 林陌几步冲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他看到娘亲伸出的手枯瘦如柴,手背上青筋凸起,还在微微颤抖。

苏慧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力道之大,指甲几乎掐进林陌的皮肉里。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视着林陌全身——破烂不堪、沾满泥土苔藓的衣衫,手臂和膝盖上被岩石刮破、渗着血珠的伤口,脸上、脖颈上蹭到的污泥和草屑,还有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惊惶疲惫的眼睛。

“你…你去了哪里?!” 苏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和恐惧,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咳…咳咳咳…是不是…是不是去了鬼愁涧?!你…你是不是去了那里?!说话啊!” 她死死攥着林陌的手臂,仿佛一松手儿子就会消失不见,浑浊的眼泪顺着深陷的眼角汹涌而出,在她蜡黄的脸上冲出两道泥泞的沟壑。

看着娘亲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担忧而扭曲的脸庞,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林陌只觉得心如刀绞。他不能说实话!绝对不能!鬼愁涧里的血腥,怀中的铜铃,那些穿着暗红劲装的恐怖魔头……这些真相足以让本就病入膏肓的娘亲瞬间崩溃!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没…没有!” 林陌慌忙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和颤抖,“娘,我没去鬼愁涧!真的!我…我就是采药走远了点,在…在北坡那边,摔了一跤,滚进一个山沟里了,费了好大劲才爬出来…天就亮了…” 他语速飞快,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直视娘亲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摔了?摔成这样?” 苏慧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林陌身上那些明显是攀爬刮蹭的伤口,还有他衣角沾着的、鬼愁涧特有的那种深褐色湿滑苔藓。“北坡哪来这种苔藓?!你骗我!你是不是去了鬼愁涧?!你是不是碰了那里的东西?!你说话啊!” 巨大的恐惧让她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抓着林陌的手也越发用力。

林陌只觉得手臂被抓得生疼,娘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心上。他强忍着疼痛和翻腾的酸楚,猛地低下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娘!我真的没去!就是摔了!你看,药草…药草还在!”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转身冲到墙角,一把抓起那个沾满泥土的背篓,将里面的草药一股脑倒在娘亲床边。几株苦蒿,几根开着小白花的草茎,还有一些灰扑扑的苔藓地衣,散落在破旧的草席上,带着山野的土腥气。

看到那些熟悉的、在北坡也能采到的草药,苏慧眼中那狂乱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恐惧和质疑,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后怕。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死死抓着林陌的手也渐渐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她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没去…就好…没去就好…” 她喃喃着,声音低弱得如同呓语,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陌儿…听娘的话…离那地方…远点…越远越好…那里面…有吃人的东西…碰不得…沾不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粗重艰难的喘息,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林陌看着娘亲憔悴不堪、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的面容,听着那断断续续、充满无尽恐惧的告诫,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愧疚和酸楚。他骗了娘亲,用一堆草药掩盖了惊天的秘密和血腥。可他不后悔。他宁愿自己背负这沉重的枷锁,坠入未知的深渊,也不愿让病弱的娘亲再承受一丝一毫的惊吓。

“娘,我知道了,我再也不去了。” 林陌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拿起葫芦瓢,舀了半瓢凉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娘亲干裂的唇边,“您喝口水,别说话了,歇着吧。”

苏慧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了几口冰凉的井水,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稍稍缓解。她疲惫地摆摆手,示意林陌放下水瓢,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儿子身上那些新鲜的伤口和狼狈不堪的样子,最终落在墙角那堆沾着新鲜泥土的草药上。

“药草…还湿着…” 她喘了口气,声音微弱,“日头…日头出来晒晒…别捂坏了…明日…还指着它换米…” 她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喘息片刻,深陷的眼窝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对明天那点微薄希望的执着。

“嗯!我这就去晒!” 林陌连忙应道,心头又是一阵揪痛。娘亲到了这个时候,心心念念的还是那点换米的草药,还是他明天的口粮。他不敢再耽搁,小心翼翼地扶娘亲躺好,盖好那床薄得可怜的破棉被,然后快步走到墙角,将背篓里的草药仔细地摊开在门口一块还算干净、能被晨光照到的空地上。他动作麻利,仿佛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暂时压住心底翻涌的恐惧和茫然。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灶台边。锅里的糊糊早已冰冷凝固。他添了一把柴火,用火折子小心地点燃。潮湿的柴禾冒出呛人的浓烟,好一会儿才燃起微弱的火苗。他将那点冰冷的糊糊重新加热,看着锅里再次升起带着苦涩野菜味的热气,眼神却有些空洞。

怀中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如同一个无法忽视的异物,时刻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老道…他还活着吗?涧底石缝里,那个气息奄奄的老人,在经历了那样惨烈的爆发后,还能撑下去吗?自己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面对随时可能回来的凶徒和可能被血腥味引来的野兽…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老道救了他,用命为他炸开了一条生路。而自己,却把他丢在了那个地狱般的石缝里等死!

不行!不能这样!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疯长。他必须回去看看!哪怕只是确认老道的生死!哪怕只是…给他喂口水!否则,他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可是…怎么跟娘亲说?她刚刚才被安抚下去,如果自己再提出门,而且是去采药…娘亲会信吗?会不会再次引发她剧烈的情绪波动?

林陌的眉头死死拧紧,看着锅里渐渐冒出小泡的糊糊,苦苦思索着借口。

“咳咳…陌儿…” 娘亲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陌连忙盛了一碗温热的糊糊端过去:“娘,糊糊热了,您吃点。”

苏慧摇摇头,蜡黄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忧虑:“娘不饿…你吃…” 她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破败的茅草屋顶,望向某个未知的远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村里…不太平了…”

林陌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顿,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村里?怎么了?”

“早上…你张老爹…拖着柴禾回来…” 苏慧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说…说在村西头的野狐岭…看见…看见几个生面孔…”

野狐岭!那是离鬼愁涧不算太远的一片乱石荒坡!

林陌的呼吸骤然屏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穿着…暗红色的…短打衣服…” 苏慧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恐惧,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草席,“背着刀…眼神…冷得很…像…像刀子…在岭上…转来转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暗红色短打!背着刀!眼神冰冷!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林陌的脑海!鬼愁涧石缝外,那两道被老道用生命血符炸成血雾的身影,身上穿的不正是暗红色的劲装吗?!他们还有同伙!而且已经搜到村子附近了!他们是在找老道!找那半个铜铃!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端着碗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温热的糊糊晃动着,几乎要泼洒出来。

“你张老爹…吓得够呛…” 苏慧没注意到儿子的异样,依旧沉浸在巨大的不安里,声音带着后怕,“说那些人…身上有…有煞气…不像好人…让大伙…都警醒点…晚上…关好门…”

煞气!林陌想起了涧底那如同实质般冰冷的杀意,那漠视生命的血腥气息!张老爹的感觉没错!那些人,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娘…” 林陌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强迫自己稳住手,将碗放在娘亲床头的小木墩上,“您别担心…也许…也许是过路的猎户…”

“猎户?” 苏慧猛地摇头,蜡黄的脸上肌肉紧绷,深陷的眼窝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哪家的猎户…穿成那样…眼神…像要吃人?陌儿…听娘的话…这几天…别往远处跑了…就在村边…挖点野菜…采点药…那些人…邪性…” 她死死盯着林陌,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严厉和恳求。

“嗯!我知道了娘!我不乱跑!” 林陌用力点头,心头却是一片冰冷。不乱跑?他怎么可能不乱跑?老道还在涧底!那些魔头就在附近搜索!他必须回去!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踪迹!

“娘,您先吃点东西,我去…我去把草药翻翻,别晒过头了。” 林陌找了个借口,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床边。他走到门口,蹲在摊开的草药旁,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叶片,眼神却飘向了村西头野狐岭的方向,充满了惊惧和焦虑。

* * *

晌午惨白的日头高悬,吝啬地洒下一点微薄的热量,却驱不散青石村弥漫的压抑。林陌蹲在自家低矮的土坯墙根下,手里拿着一块硬邦邦的、掺了大量麸皮的杂粮饼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味同嚼蜡。粗糙的饼渣刮着喉咙,他需要费力地吞咽才能送下去。目光却如同受惊的雀鸟,警惕地扫视着村中那条唯一的主路和通往山外的路口。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几个穿着同样破旧的村民聚在村中那口水井旁,压低了声音交谈着,不时紧张地朝村外张望。住在村东头的王婶挎着个破篮子,脚步匆匆地从林陌家门口经过,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惶,看到林陌,也只是匆匆点了点头,便加快脚步钻进了隔壁的院子。

“听说了吗?野狐岭那边…” 井边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被风断断续续地送过来。

“…看见了,三个!穿得跟血葫芦似的,背着那么长的刀…”

“…眼神凶得很,我远远瞅了一眼,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还是…找人?”

“…谁知道!张老爹说让咱们都小心点,别惹上麻烦…”

“…这世道…唉…”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林陌的心上。三个!比昨晚在涧底遇到的还多一个!他们果然在搜索!而且范围在扩大!从野狐岭到鬼愁涧,距离并不遥远!老道藏身的石缝虽然隐蔽,但如果他们扩大搜索范围,仔细探查涧底…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铁箍,紧紧勒住了林陌的咽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将最后一点饼子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囫囵咽下,粗糙的饼渣刮得食道生疼。不行!不能再等了!必须趁现在白天,那些魔头可能还在野狐岭一带,尽快返回涧底!给老道送点水,处理一下伤口,确认他的情况!如果能想办法把他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他看了一眼屋内,娘亲似乎因为疲惫和惊吓,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发出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机会!

林陌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他走进屋里,拿起墙角的背篓,又飞快地将晒在门口的草药收拢了一小部分放进去——这是必需的掩护。然后,他拿起那个装水的旧竹筒,走到水缸边,将里面灌满了清澈的井水。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娘亲床边,低声唤道:“娘?娘?”

苏慧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浑浊而迷茫。

“娘,我去…去村北坡那边看看,昨天好像看到几株地榆草,还没长好,今天再去瞅瞅,顺便采点野菜。” 林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手心却全是冷汗。村北坡,与鬼愁涧所在的西边方向正好相反。

苏慧似乎没有完全清醒,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应和,眼皮又沉重地合上了。

林陌不敢再多看,生怕娘亲看出端倪。他背起竹篓,拿起竹筒,脚步尽量放轻,快步走出了家门。直到走出村子几十步远,彻底看不见村口那棵老槐树了,他才猛地加快脚步,心脏如同擂鼓般在胸膛里撞击。

他没有走向村北坡,而是折向了西边,朝着鬼愁涧的方向!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弓着腰,借助着山坡上稀疏的灌木丛和嶙峋的怪石作为掩护,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浑身紧绷,几乎要跳起来。野狐岭就在西边!那些穿暗红衣服的魔头就在那片区域活动!

他选择了一条更偏僻、更陡峭、也更隐蔽的小路。这条路平时几乎没人走,布满碎石和荆棘。他手脚并用,攀爬得异常艰难,裸露的手臂和小腿被尖利的岩石和带刺的灌木划出一道道新的血痕,汗水混合着泥土流进伤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他顾不上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赶在那些魔头之前回到石缝!

就在他艰难地绕过一片茂密的荆棘丛时,前方不远处的山脊线上,三个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林陌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变得冰凉!他猛地扑倒在地,将身体死死地贴在一丛茂密的、带着倒刺的酸枣灌木后面,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三个人!就在前方不到五十丈的山脊上!他们穿着统一的暗红色劲装,如同三团凝固的、不祥的污血,在灰黄的山坡上异常扎眼。身形高大,动作矫健而警惕,背上果然都背着用灰布包裹的长条形兵器,看形状,绝对是刀!他们分散开来,呈扇形缓慢地移动着,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一寸寸地扫视着脚下的山坡、沟壑、石缝,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

其中一人正好侧对着林陌的方向。那是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汉子,左边脸颊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颧骨一直划到嘴角,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脸上,让他本就凶狠的眼神更添了几分煞气。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仔细查看脚下的地面。林陌甚至能看到他腰间皮带上挂着的几个鼓鼓囊囊的皮囊,还有靴筒里隐约露出的匕首寒光。

另外两人也相隔不远,一个身材格外魁梧,像一头直立的黑熊;另一个则显得精瘦些,动作像狸猫般轻捷。

林陌的心跳得如同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他死死地屏住呼吸,连一丝最微弱的气息都不敢泄露,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刀疤脸汉子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分辨着什么。

他们在找痕迹!找老道逃走的痕迹,或者…找自己留下的痕迹!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陌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冲刷的轰鸣声。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却连眨眼都不敢。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僵硬的姿势而开始酸痛麻木,身下尖锐的碎石和酸枣刺扎进皮肉,带来阵阵刺痛,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用更强烈的痛感来提醒自己保持绝对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的时间,也许有一炷香那么长。那个刀疤脸站起身,似乎对另外两人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三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被山风吹散,听不真切。然后,他们改变了方向,不再朝林陌藏身的下方搜索,而是沿着山脊,朝着更靠近鬼愁涧的方向缓慢移动过去。

直到那三团刺眼的暗红色身影彻底消失在另一片山石的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了,林陌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猛地一松。他像被抽掉了骨头般,整个人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出来。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好险!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他瘫在灌木丛后,足足喘息了一刻钟,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恐惧并未消失,反而因为亲眼目睹了那些追杀者的存在和搜索的严密,而变得更加沉重和具体。他们就在附近!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狼,不找到猎物绝不罢休!

必须更加小心!林陌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和草屑,也顾不上处理被荆棘划破的伤口。他警惕地观察了四周许久,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后,才再次弓起身子,选择了更加隐蔽、更加难行的路线,几乎是贴着地面,手脚并用地朝着鬼愁涧的方向爬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

* * *

重新回到鬼愁涧口,那熟悉而阴冷的湿气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时,林陌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伏在鹰嘴岩的阴影里,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侧耳倾听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涧底只有涧水永不停歇的轰鸣,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声,只有死寂。昨夜的血腥,似乎被这深涧吞噬了,只留下空气中那若有若无、却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确认暂时安全后,林陌才像壁虎一样,贴着陡峭湿滑的涧壁,一点点向下挪动。他不敢再走昨晚攀爬的路线,而是选择了更偏僻、更艰难的一条石缝。每一次落脚都异常谨慎,生怕踩落碎石发出声响。怀中的竹筒和背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每一次晃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当他终于再次挪到那块巨大岩石形成的三角石缝入口时,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混合在一起,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口鼻上。他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入口处,那两滩已经变成暗褐色、粘稠发黑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星星点点的碎骨和难以名状的碎块散落在周围,上面甚至爬着几只贪婪的黑色甲虫。

林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投向石缝深处。

老道依旧倒在他离开时的位置,姿势甚至都没有太大变化。枯槁的身体蜷缩着,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