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残铃初现(2 / 2)

要死了吗?像老道一样?像青石村那些被张老爹讳莫如深的“消失”在鬼愁涧里的人一样?母亲还在等他回去……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林陌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几乎要断裂的瞬间!

他身侧,那具早已被判定为气绝、无声无息躺了半夜的躯体,猛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不是痉挛。是爆发!

那双刚刚还彻底失去神采、空洞死寂的眼睛,在电光石火间骤然睁开!瞳孔深处,两簇骇人的、近乎妖异的火焰熊熊燃烧,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浑浊与死寂!那火焰里没有生机,只有一种焚尽一切、玉石俱焚的疯狂决绝!

“嗬——!”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断的嘶吼,从老道干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伴随着这声嘶吼,他那条刚刚还无力垂落、砸在岩石上的手臂,竟如同灌注了钢铁般猛地抬起!速度快得只在昏暗的光线下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精准无比地戳向自己胸前那道最狰狞、还在微微渗血的伤口!指尖狠狠刺入翻卷的皮肉,蘸满了滚烫粘稠的、近乎暗黑的血浆!

“噗嗤!”指尖刺入血肉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老道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狰狞的专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石缝入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岩石看到外面的敌人。

蘸满血浆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带着淋漓的血线,在冰冷的、布满苔藓的岩石地面上闪电般划动起来!那不是写字,更像是在绘制某种扭曲的、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符文!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老道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仿佛在燃烧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本源!血浆在岩石上留下暗红发黑的痕迹,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林陌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身体僵直,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发生在咫尺之间的恐怖一幕。那血腥的符咒,那老道眼中焚尽一切的火焰,还有空气中骤然浓郁了十倍不止的死亡气息,都让他如坠冰窟。

就在老道画下最后一笔、一个扭曲得如同挣扎恶鬼般的符号完成的刹那——

轰!!!

没有任何声音,却有一股无形的、狂暴到极点的力量,以那个血符为中心,如同无形的炸弹般轰然爆开!

林陌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灼热腥甜的飓风猛地撞在胸口!眼前一黑,耳朵里嗡鸣一片,整个人被狠狠地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岩壁上,五脏六腑都像是错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

就在他被撞飞、视线模糊的瞬间,他瞥见了石缝入口处那狭窄的缝隙!

两道模糊的、裹在暗红色劲装里的身影,刚刚贴近缝隙,似乎正要向内窥探。那股无形的恐怖力量,如同最狂暴的冲击波,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岩石的阻挡,狠狠地撞在了他们身上!

没有惨叫。

只有两声极其沉闷、令人牙酸的“噗噗”声,像是两个灌满水的皮囊被巨锤狠狠砸爆!

入口处狭窄的光线瞬间被一片浓稠的、喷射状的暗红色血雾彻底遮蔽!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汹涌地倒灌进石缝,呛得林陌几乎窒息。他甚至能看到几块细小的、颜色惨白的碎骨渣子混合在血雾中,溅射在入口的岩石上。

血雾弥漫,遮蔽了视线,也遮蔽了那瞬间发生的、无声的惨烈。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陌贴着岩壁滑落在地,他蜷缩着,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间火烧火燎的疼痛。眼前的景象如同炼狱:入口处被浓得化不开的血雾笼罩,腥气扑鼻;地面上,老道以生命为代价画下的那个血符,正闪烁着一种妖异、不祥的暗红光芒,光芒正在急速地黯淡下去,仿佛随着老道生命的流逝而一同熄灭。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老道。

老道还保持着那猛然坐起、手指戳地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但他眼中那两簇焚尽一切的火焰,已然彻底熄灭,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灰烬。他脸上的狰狞和决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近乎空茫的平静。他微微侧着头,浑浊黯淡、失去了所有焦距的瞳孔,似乎……正对着林陌的方向?

林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震骇和悲凉。

老道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那口型,林陌在刚才那濒死的瞬间已然看过一遍。

“带……它……活……下……去……”

这无声的唇语,比任何嘶吼都更清晰地烙印在林陌的灵魂深处。

最后一个“去”字的唇形尚未完全消散,老道那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震,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沉重的躯体砸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响,再无声息。只有那半个从他腰间滑落、沾满了新鲜和陈旧血污的残破铜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

石缝里死一般的寂静。入口处那浓稠的血雾开始缓缓沉降,露出外面被微弱天光照亮的嶙峋怪石,以及……石地上那两滩正在迅速扩散、暗红粘稠、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有星星点点溅在岩石上的惨白碎骨和难以名状的碎块。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无孔不入地钻进林陌的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干呕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他瘫软在冰冷的岩石地上,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后背撞击岩壁的钝痛,胸口被无形冲击波撞上的闷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每一次呼气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目光艰难地从入口处那地狱般的景象移开,落在几步之外。老道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伏着,无声无息。而那半个铜铃,就滚落在老道枯瘦的手边,铃身沾满了暗红粘稠的血污,在石地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痕迹。

“带……它……活……下……去……”

老道无声的唇语,如同冰冷的烙印,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林陌的脑海中,带着一种临终托孤般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它引来了如此恐怖的追杀,让一个垂死之人爆发出同归于尽的力量,也让自己在这鬼愁涧深处,鬼使神差地成了它新的“持有者”?是比鬼愁涧更深沉的诅咒?还是……唯一能活下去的钥匙?

林陌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沾血的铜铃上,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这东西太邪门了!仅仅是触碰就让他看到毁天灭地的幻象,老道因它而死,外面那两滩血肉模糊的痕迹更是它招来的血祸!

扔掉它!立刻!马上!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叫嚣。把它丢进深涧,离它越远越好!或许……或许那些追杀的人,看到它不在了,就不会再找自己麻烦?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浮现。他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把那不祥之物踢开,甚至扔进外面轰鸣的涧水里。

然而,就在他试图挪动身体,手指触碰到身下冰冷的岩石时,指尖那残留的、属于铜铃的奇异触感——那种冰火交织、直透灵魂的悸动——猛地清晰起来。与此同时,老道最后那空洞却似乎“注视”着他的眼神,无声的唇语,还有母亲在听到“鬼愁涧”时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所有的碎片,都死死地缠绕在那半个铜铃上。

扔掉它,真的能活吗?那些凶徒,会放过一个目睹了这一切的放牛娃?鬼愁涧的“吃人”传说,会不会就是那些追杀者留下的痕迹?

冷汗顺着林陌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岩石上。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勉强集中。

不行!不能留在这里!无论带不带这铜铃,这里都成了真正的死地!外面那两滩血迹就是最恐怖的警告!血腥味会引来野兽,更可怕的是,那些凶徒……他们肯定不止两人!刚才的动静,必然会引来同伙!

逃!必须立刻逃出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开了恐惧的迷雾。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和惊骇。林陌猛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胸腹间的翻腾和剧痛,手脚并用地挣扎着爬起来。双腿还在发软,但他顾不上了。

他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老道的尸体旁。目光扫过那张彻底失去生气的枯槁面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感激。他不敢停留,牙关紧咬,目光落在那半个沾满血污的铜铃上。

短暂的挣扎,只有一瞬。

他猛地伸出手,不再犹豫,一把抓住了那冰冷的、沾满粘稠血浆的铜铃!入手依旧是刺骨的冰凉和那奇异悸动,但这一次,林陌没有松开。他死死攥住它,粗糙的铜锈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实在感”。仿佛握住了唯一的浮木,唯一的依凭。

他迅速扯下自己腰间还算干净的一块粗麻布衣襟,将那沾血的铜铃胡乱包裹了几层,紧紧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冰冷的铜块贴着皮肉,寒意和那奇异的悸动感透过布料传来,让他打了个寒噤,但也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林陌最后看了一眼老道倒伏的尸体,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猛地转身,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和虚弱,踉踉跄跄地扑向石缝的入口。

入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外面那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那两滩刺目的暗红和狼藉的碎块,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是通往鬼愁涧上方、通往青石村、通往母亲的方向!

晨光熹微,艰难地穿透鬼愁涧上方常年弥漫的稀薄雾气,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的光线。林陌手脚并用地攀爬着,嶙峋的怪石刮破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和裸露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每一次发力,胸腹间被无形力量撞击的地方就传来阵阵闷痛,喉咙里也涌动着腥甜的气息。

他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怀中那被粗布包裹的铜铃紧贴着心口,冰冷而坚硬。每一次身体的剧烈晃动,每一次攀爬的发力,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还有那透过布料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悸动。这感觉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反而像一种冰冷的锚点,在巨大的惊惶和身体的痛苦中,奇异地维系着他一丝清醒。

老道最后爆发出的恐怖力量,那无声的唇语,还有怀中这冰冷沉重的物件……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他,一个青石村的放牛娃,已经被卷入了一场远超他想象、充满了血腥和未知恐怖的漩涡中心!而这半个铜铃,就是漩涡的中心,是他无法摆脱的诅咒,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脚下湿滑的苔藓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滚落下去。他死死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粗糙的石棱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他喘息着,仰头望向涧顶那片被雾气笼罩、显得格外遥远而苍白的天空。

母亲还在等他。她咳血的苍白面容浮现在眼前,带着深深的忧虑。他必须回去!必须带着药草回去!至于怀里这东西……林陌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隔着粗布感受着那冰冷的轮廓和微弱的悸动。这东西带来的麻烦,远比一株赤阳草要大得多,大得足以将他和他珍视的一切都碾得粉碎。

他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那沉重的恐惧和茫然甩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离开这里!离开鬼愁涧!回到村子!只有回到母亲身边,他才能……才能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林陌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疼痛和那如影随形的恐惧,再次向上攀爬。沾满泥土和苔藓的手指死死抠进岩石的缝隙,沾着血污的膝盖抵着冰冷的石壁,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身体的颤抖。

涧水的轰鸣声在身后渐渐变小,但另一种声音却在耳边越来越清晰——那是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冲刷的声音。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敲打着怀中的铜铃,而那铜铃,似乎也在回应着一种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