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
李去疾心里“咯噔”一下。
他太熟悉这个句式了。
每次这刘老先生一说“但”,后面跟着的,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小问题。
这老头,脑子转得太快了,cpU性能强得离谱,刚刚帮他打完一个补丁,修复了“货币是财富”的bug,他立马就自己运算,找到了新的系统漏洞。
这学习能力,放后世,清华北大都得抢着要啊!
李去疾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第一次有种“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的感觉。
朱元璋也从那种“钱就是水”的狂热兴奋中,稍稍冷静下来。
他看向刘伯温,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他知道,自家子房这是又想到自己没想到的地方去了。
有这么个顶级谋士在身边,就是省心!自己负责拍板,他负责查漏补缺!
只听刘伯温的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先生,咱们就按您说的办。”
“朝廷印‘水票’,是为了让天下的货物、劳力都‘流动’起来,而不是为了敛财。”
“这个道理,刘某明白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朱元璋,见他也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胆子更大了几分。
“可这里面,有一个最最关键,也是最最要命的问题!”
刘伯温的声音陡然拔高!
“流多少?”
“这个‘水’,到底要放多少?!”
“先生刚才打了比方,天旱了,村里缺水,是因为大户人家的池塘把水都存起来了,水不动了。”
“所以,刘巴印‘水票’,把水搅动起来,让大家都用上水。”
“可如果……”
刘伯温的眼神,变得锐利,直勾勾地盯着李去疾。
“如果不是天旱呢?”
“如果今年风调雨顺,井水充盈,村里根本不缺水。可当村长的,为了修自己家的大宅子,或者想给自己多买几头牛,他大手一挥,又印了一大堆‘水票’,发下去雇人干活。”
“市面上的水,本来就够用,现在突然又多出来这么多‘水票’,会发生什么?”
“一开始,大家手里都有票,都能打到水,皆大欢喜。”
“可很快,村里的井就那么一口,每天出的水就那么多!可大家手里的‘水票’,却多了一倍!”
“结果就是,以前一张票能打一担水,现在两张、三张、甚至十张票,才能打到一担水!”
“那手里的‘水票’,岂不是又跟元廷的宝钞一样,成了废纸?!”
刘伯温又用眼角余光看了朱元璋一眼,继续说道:
“李先生!您看到了吗?”
“我们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问题的根子,根本就不是敛财还是流通!”
“而是那个印‘水票’的权力!那个不受任何约束的权力!”
“只要这个权力还掌握在皇帝一个人的手里,只要他今天想修园子,明天想打西域,就能随心所欲地打开印钱这个‘水龙头’……”
“那洪水滔天,就是迟早的事!”
“这!才是真正的死局!”
“因为您面对的,不是制度,不是经济,而是人性!是手握天下权柄的帝王,那永无止境的欲望!”
“谁能管住皇帝?谁敢管住皇帝?!”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刚刚还热血沸腾的朱元璋头上。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那座关于“货币流通”的宏伟理论大厦,被刘伯温这几句话,直接从地基上给轰出了一个大窟窿!
是啊!
谁来管咱?
皇帝想花钱,难道还要跟谁报备不成?
今天看这个宫殿不顺眼,拆了重建,要钱吧?
明天听说哪个地方的妃子漂亮,要纳入后宫,要赏赐吧?
后天儿子打了胜仗,要封赏吧?
国库里钱不够,怎么办?
印啊!
李先生不是说了吗?印钱就是放水,是为了流通!咱这是为了国家建设,为了激励功臣,名正言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心底里钻出了一条毒蛇,疯狂地吐着信子,诱惑着他。
朱元璋的后背,“唰”的一下,又被冷汗浸湿了。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自己根本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刘伯温说的没错,这他娘的,还真是个死局!
一个死循环!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去疾,那眼神,又复杂起来。
有求助,有怀疑,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他怕,怕这位无所不能的李先生,也解不开这个死局。
如果连仙人都没办法,那这纸钞,就真成了喂给帝王的毒药,谁碰谁死,谁碰谁亡国!
院子里,气氛比之前刘伯温控诉元廷时,还要压抑,还要死寂。
常遇春听得脑子嗡嗡响,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谁敢管皇帝?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朱元璋,心里嘀咕:那确实没人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