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10月8日,柏林,无忧宫。
日本正式投降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帝国首都激起了巨大的、持续扩散的波澜。
所有官方控制的报纸,如《人民观察家报》、《德意志总汇报》《帝皇专报》等,均以头版头条和特大号醒目的字体宣告了这一“历史性的、决定性的胜利”,通篇充斥着对皇帝陛下、各位将军“无与伦比的英明领导”和帝国海陆军“不可战胜的强大力量”的溢美之词。
街头巷尾,被组织起来的民众和自发参与的人群挥舞着黑红白三色帝国旗帜,汇聚成欢庆的海洋。
震耳欲聋的“皇帝万岁!”和“帝国万岁!”口号声此起彼伏,仿佛一个前所未有的、由德意志意志主导的全球新秩序已然降临,柏林俨然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大大小小的啤酒馆里人满为患,空气中弥漫着麦芽的香气和亢奋的情绪,人们举杯相庆,脸上洋溢着自豪与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光芒。
然而,在这片几乎要掀翻城市屋顶的喧嚣与欢腾之下,无忧宫内,尤其是皇帝书房内的气氛,却微妙地带着一丝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冷静与审慎。
林晓皇帝屏退了前来道贺的廷臣和部分将领,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标注着帝国最新疆域的世界地图前。
他的目光并未长久停留在已被醒目红色标记覆盖的广袤太平洋区域,而是深沉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投向了东方那片依旧色彩斑驳、广袤而混乱的欧亚腹地,以及地图上其他尚未被完全纳入掌控或依然潜藏着不确定性的区域。
书房门被轻声敲响,汉斯·伯格少校手持一份文件夹,无声地走了进来。他脸上的表情与外面的狂欢保持着距离,依旧是那副沉着干练的模样。
“陛下,这是来自各方的最新情况汇总。”汉斯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他打开文件夹,开始逐一汇报。
“首先,关于日本投降条款的执行情况,根据施佩伯爵和外交部协调后的计划,我国派遣的首批行政先遣团以及军事核查人员,已搭乘‘阿尔伯特·巴林’号及‘威廉·古斯特洛夫’号运输舰,在‘埃姆登’号轻巡洋舰的护航下,分别前往朝鲜的仁川港和台湾的基隆港。”
“预计整个船队将在一周内抵达目标港口,并开始着手接管关键港口设施、通讯枢纽及主要行政机构。初步接触报告显示,日方配合度……表面尚可,但底层情绪需要警惕。”
林晓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朝鲜和台湾的位置,但眉头并未因这顺利的开端而舒展:
“告诉施佩和先遣团负责人,务必注意接收过程中的秩序与效率。要防范日军残余势力可能的不甘举动,也要警惕当地被压抑的民族主义或激进分子趁机制造事端,将矛头转向我们。”
“施佩的舰队要保持足够的、可见的威慑力量,但除非万不得已,避免使用武力,尤其要避免造成平民伤亡。我们现在是去‘恢复秩序’与‘保障和平’的,这个形象,至少在现阶段,比单纯的武力征服更重要。”
“明白,陛下。指令会立刻传达。”汉斯迅速记录下要点,然后翻到下一页。
“另外,我们通过驻日内瓦代表、以及一些非正式的秘密渠道获得的消息显示,英美法等国对我们在太平洋取得的这场……嗯……‘独家胜利’,反应颇为复杂。”
“在公开场合,他们的外交官和官方声明均表示‘欢迎远东冲突的结束’,并泛泛地谈论‘和平与稳定的重要性’。但私下里,无论是外交酒会上的窃窃私语,还是某些经过伪装的情报交流,都明确流露出他们对德意志帝国势力如此迅速、如此彻底地填补了日本留下的权力真空,并即将主导整个远东事务格局,抱有明显的担忧、嫉妒和……高度的警惕。”
汉斯顿了顿,补充了更具实质性的信息:“有未经完全证实但来源可靠的情报显示,英国流亡政府与法国阿尔及尔方面的代表,近期在华盛顿与美国国务院官员进行了多次非公开会晤。”
“虽然会谈内容严格保密,但分析认为,他们很可能正在试图协调立场,探讨在未来如何应对一个更加强大、影响力遍及全球的德意志帝国。”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有迹象表明,某些与美国金融和工业界关系密切的‘私人基金会’或‘贸易公司’,似乎对仍处于混乱状态的苏俄地区,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
林晓听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了然于胸的弧度:“预料之中,他们无法在战场上正面阻挡帝国的步伐,自然会转而寻求通过外交合纵连横、经济渗透乃至幕后资助代理人的方式来牵制我们,试图保住他们那日渐萎缩的全球影响力。”
“哼,‘兴趣’?恐怕是对如何给帝国制造麻烦的兴趣吧。” 他转向汉斯,语气变得严肃。
“加强对这些动向的监视,动用一切必要的情报资源,重点关注与美国相关的任何资金流动、技术转移,哪怕是打着人道主义或商业贸易旗号的间接渠道,都不能放过。我要知道,谁在试图给我们的新秩序埋钉子。”
他停顿了一下,将话题转向更迫切的东方战线:“东线呢?莫斯科那位沙皇陛下,还有我们前线的观察员,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高尔察克的攻势,到底卡在哪里了?”
.....
1919年10月12日,俄罗斯,莫斯科克里姆林宫。
与柏林那充斥着胜利喧嚣的氛围截然不同,克里姆林宫内弥漫着的是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焦灼感与深沉的无力感。
沙皇基里尔·弗拉基米洛维奇僵坐在他那张过于宽大的、雕刻着双头鹰徽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由高尔察克和前线其他指挥官发来的、如同雪片般的告急电报和求援信函。
他原本还算端正的面容此刻因焦虑和睡眠不足而显得浮肿,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东征军总司令高尔察克海军上将发来的报告最为详尽,也最为沉重,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疲惫与绝望:
“……陛下,我军前锋部队虽已英勇地逼近彼尔姆城郊,但全体攻势已于目前陷入严重停滞。”
“红军并非乌合之众,他们在托洛茨基的严酷督战下,依托城市外围构筑的复杂堑壕体系、永备火力点以及乌拉尔山麓的崎岖地形,进行了异常顽强且组织有序的抵抗。”
“我军漫长的补给线已成为致命弱点,连绵秋雨将本就糟糕的道路变成了无法通行的泥沼,唯一的铁路运输动脉也因游击队破坏和自身运力不足而时断时续。”
“前线急需的燃油、炮弹,尤其是重型火炮炮弹供应严重不足,许多技术兵器因此瘫痪。更令人忧心的是,部队经过长期征战已极度疲劳。”
“严寒、潮湿引发的肺炎、战壕足及其他疾病持续增加,且得不到有效医治,士气普遍低落,士兵们思乡厌战情绪蔓延,逃兵现象虽经严厉弹压,仍屡禁不止……陛下。”
“严冬即将降临西伯利亚,若在此之前无法获得决定性的突破并获得充足补给,形势将急转直下,后果不堪设想……臣,亚历山大·高尔察克,恳请陛下务必敦促我们忠诚的盟友柏林方面,加速并加大后续援助物资,尤其是燃油、厚实冬装、野战口粮和各类药品的输送速度与数量……”
另一份来自邓尼金将军的报告则着重提到了红军战术的灵活与恶毒:
“……赤匪似乎改变了策略,他们避免与我军主力进行正面的、决定性的会战,转而大量使用分散的小股步兵和骑兵部队,像狼群一样不断骚扰、袭击我漫长而脆弱的后勤线路,破坏铁轨,炸毁桥梁,袭击孤立无援的兵站和仓库。”
“其哥萨克骑兵部队活动范围广,机动性强,来去如风,我军缺乏足够的、可靠的快速机动力量和有效的空中侦察与支援手段予以反制,往往疲于奔命,收效甚微……”
沙皇基里尔越看心头火起,终于忍不住将几份报告狠狠地摔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啪”的巨响。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一直沉默侍立在一旁的德国军事顾问团团长冯·德·戈尔茨将军,语气中充满了抱怨与不易察觉的指责:
“将军!您和您的部下都亲眼看到了!这就是前线的真实情况!没有德意志帝国持续不断的、而且是更大力度的、毫无保留的支持,仅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彻底消灭这些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布尔什维克幽灵!”
“东线的胜利,不仅仅关乎俄罗斯的未来,更关乎整个欧洲大陆未来的稳定与安全,这一点,我相信威廉皇帝陛下必须深刻理解并给予最高优先级的支持!”
戈尔茨将军保持着日耳曼军人特有的职业性冷静,他微微躬身,措辞谨慎而滴水不漏:“沙皇陛下,请您相信,德意志帝国完全理解并深切同情东线战事目前所面临的巨大困难。”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尽己所能,克服自身的诸多挑战,向忠诚的盟友提供着不可或缺的援助,但是,您也必须理解,帝国的资源与力量虽然强大,但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太平洋战事的完美收尾、欧洲本土秩序的巩固与新领土的消化、以及‘欧洲联盟’框架下各成员国关系的整合与协调,无不需要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帝国总参谋部向我保证,对俄罗斯帝国的援助渠道将会保持稳定和畅通,但与此同时,前线将士们的坚韧不屈的忍耐力,以及您麾下各位将领的智慧与决断力,同样是赢得最终胜利不可或缺的关键因素。”
这番话既表达了柏林方面一如既往的支持态度,也委婉地暗示了帝国资源的有限性,并巧妙地将一部分责任引回了沙皇政权自身的管理与效率问题上。
基里尔沙皇并非愚钝之人,他清晰地听出了戈尔茨话语中那层绵里藏针的意味,心中一阵强烈的烦躁与屈辱感涌起,仿佛自己这个沙皇只是一个离不开柏林输血的病人,却又无可奈何。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身不由己的提线木偶,而那根决定命运的线,另一端始终牢牢地攥在柏林无忧宫的那只手中。
1919年10月15日,俄罗斯,乌拉尔前线,彼尔姆城外远郊。
冰冷的秋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仿佛天空也在这无休止的杀戮面前流下了绝望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