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的喧嚣像层薄纸,一戳就破。我们刚走到巷口,身后的叫卖声突然消失,阳光变得惨白,照在身上没有温度。巷子里的墙面上,贴着无数张泛黄的纸人,它们的脸是用朱砂画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咧开僵硬的弧度,像是在笑。
“它们在动。”林墨攥紧我的手腕,指尖冰凉。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最角落那张纸人的胳膊,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弯曲,纸衣的褶皱里渗出淡淡的墨汁,在墙面上晕开细小的痕迹。
巷尾的老槐树下落着个纸鸢,鸢尾拖着长长的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纸人镇”三个字,墨迹未干,还在往下滴。布偶突然跳过去,用针挑起纸条:“这墨里有东西。”
针尖刺破纸条的瞬间,墨滴落在地上,竟化作只小小的纸虫,长着无数条细腿,正往墙缝里钻。纸虫爬过的地方,墙面的纸人眼睛突然亮了亮,黑洞里映出我们的影子,像被吸了进去。
“有人吗?”李醒的喊声撞在巷壁上,弹回来的回音变了调,像用指甲刮过纸面的“沙沙”声。巷子深处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一扇木门缓缓打开,门后站着个穿青布衫的老头,手里捧着叠黄纸,脸上的皱纹深得像纸折的痕迹。
“外来的客人?”老头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张纸在抖,“镇上在办‘纸祭’,今晚住我家吧,记住,别碰纸人,别捡地上的纸,尤其别在子时后吹灯。”
他的手指关节突出,像用竹篾扎成的,递过来的灯笼是纸糊的,烛火在里面明明灭灭,照得灯笼壁上的纸人影子忽大忽小,像是要从纸上走下来。
老头的屋子是土坯墙,却贴满了纸人,屋顶、墙角、连床板底下都塞着几张。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个纸糊的牌位,上面没有名字,只有用朱砂画的圈。布偶跳到桌上,用针戳了戳牌位:“这里面封着东西。”
牌位突然剧烈晃动,纸面上的朱砂圈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在流血。老头慌忙用黄纸盖住牌位,声音发紧:“别捣乱!这是镇纸,镇着不干净的东西。”
夜幕降临时,巷子里传来吹唢呐的声音,调子诡异,像在哭丧。我们趴在窗缝往外看,十几个纸人正排着队往前走,它们的脚不沾地,飘在离地面半尺的地方,纸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里面的竹篾骨架。最前面那个纸人,穿着红色的嫁衣,脸上的朱砂被泪水冲得模糊,像是真的在哭。
“是‘送嫁’。”老头端着碗清水走进来,水面上漂着张剪碎的纸人,“镇里的纸人每到月圆夜就要嫁一次,嫁给‘纸神’,要是没选上,就会变成‘破纸’,被风撕碎。”
布偶突然指着墙角:“破纸在那儿。”
墙角堆着堆纸灰,灰里掺着些没烧尽的竹篾,其中一根篾条上,缠着半块玉佩——和腐语村年轻人的那块很像,只是上面的“封”字被墨汁涂掉了。
“那是前几年的客人留下的。”老头叹了口气,往火堆里添了张黄纸,“他不信邪,撕了纸人的胳膊,结果……”
话音未落,窗外的唢呐声突然停了。巷子里的纸人齐刷刷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对准我们的窗户,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纸衣的褶皱里渗出更多墨汁,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朝着屋子的方向流来。
“糟了!它们盯上我们了!”林墨吹灭桌上的油灯,屋里瞬间陷入黑暗。黑暗中,能听到纸人摩擦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屋顶传来“咚咚”的响动,像是有纸人在上面跳。
李醒摸出火折子,刚要点亮,就被老头按住:“别点灯!子时快到了,纸人见了光会进来的!”
黑暗里,八仙桌上的牌位突然发出“咔嚓”的脆响,像是纸被撕裂。布偶突然尖叫:“它出来了!”
一道惨白的光从牌位里钻出来,落在墙面上,那些纸人突然活了过来,纸衣膨胀,竹篾骨架发出“咯吱”的响声,它们的脸开始扭曲,朱砂化成的眼睛里流出墨汁,滴在地上,竟长出细小的纸芽。
“是纸神!”老头的声音带着恐惧,“它要抓活人当‘纸引’,让纸人有生气!”
最前面的红衣纸人飘到门口,纸手穿过门缝,指甲是锋利的竹片,朝着林墨的方向抓来。李醒拽着她躲开,火折子“呼”地亮起,光照在红衣纸人身上,它的纸衣瞬间焦黑,发出刺鼻的烟味,却没倒下,反而笑得更诡异:“新的嫁衣……正合适……”
布偶突然跳到牌位上,用针在朱砂圈里乱刺:“它怕这个!牌位是它的壳!”
牌位剧烈震动,惨白的光越来越盛,墙面上的纸人开始疯狂撕扯自己的纸衣,露出里面的竹篾,像要把自己拆了重造。老头突然抓起桌上的黄纸,往火堆里扔:“烧!烧了它们的根!”
黄纸遇火即燃,火苗窜起,舔舐着墙面的纸人。纸人发出凄厉的尖叫,在火中扭曲、蜷缩,最后化成纸灰,被风吹散。但更多的纸人从巷子里涌进来,它们的纸衣上沾着火星,却还在往前冲,像不怕死的潮水。
“后门!”老头拽着我们往厨房跑,灶台底下有个狭窄的通道,“从这儿去纸窑,纸神的本体在那儿!”
通道里弥漫着纸浆的酸味,墙壁是湿软的黄泥,沾着无数细小的纸屑。我们爬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是座巨大的窑洞,里面堆满了未完成的纸人,地上的纸浆池冒着泡,池里漂浮着无数张人脸,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