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证据的防水袋被小心取出来,透明袋上还沾着芦苇绒毛。安警官翻看着里面的记录,眉头越皱越紧,到后来直接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这群畜生……连刚出生的孩子都算计!”
“不止这些。”张叔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铁牌,上面刻着“07”,“这是安丫头的编号,我们这批人,从进来那天起就没了名字,只剩编号。她偷偷记了整整三年,谁被带走了,谁‘不合格’处理了,都在这铁牌背面刻着呢。”
我凑过去看,铁牌背面密密麻麻全是细如蚊足的刻痕,有的是编号,有的是日期,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盼天晴”。
“李醒他们还在里面!”突然有人喊,只见主楼方向的黑烟里冲出来几道人影,李醒背着个白发老人,另一个人扶着个拄拐杖的婆婆,后面还跟着两个互相搀扶的年轻人。
“快!接应一下!”安警官带着人跑过去,李醒把老人放下时,自己腿一软差点跪下,他抹了把脸,咳着说:“里面……里面还有三箱资料没来得及搬……”
“不用管了!”安警官按住他的肩,“火已经控制住,后续会有专门的人处理现场。你们都安全出来就好。”
念念突然哭了起来,小嗓子“哇”的一声,倒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安警官从保温箱里摸出个安抚奶嘴,笨拙地想往孩子嘴里送,试了两次才塞对地方,念念含着奶嘴,吧唧两下就不哭了。
“安队,”有队员跑过来递上笔录本,“已经联系上总局,他们说会成立专项组,您看这些人……”
“先安排去临时安置点,”安警官笔锋飞快地签字,“孩子和老人优先照顾,所有人的信息都登记清楚,缺什么直接报给后勤。”他抬头看了圈我们,又看了看远处渐渐熄灭的火光,声音沉下来:“放心,这次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捂住盖子。”
风把芦苇吹得弯腰,像是在点头。我抱着念念,看他含着奶嘴的小脸,突然觉得那些刻在铁牌上的盼头,那些藏在饼干盒里的信,那些在黑夜里悄悄传递的眼神,都在这一刻有了重量。
李醒靠在警车边喘气,冲我举了举拳头:“都说了会没事的。”阳光落在他汗湿的发梢上,闪着碎光。
是啊,会没事的。那些揪着心的黑夜总会过去,就像现在,太阳已经越爬越高,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晒得暖暖的。
晨光爬上芦苇荡的顶端,给毛茸茸的苇穗镀上层金边。李醒靠在警车引擎盖上,仰头灌了半瓶水,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晨光里格外清晰。他抹了把嘴,t恤领口沾着的黑灰被汗水晕开,倒像幅抽象画。“刚才在里面,张婆婆死死攥着我的手说,她那口子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偷换药品批次,才被安了个‘精神失常’的罪名,关了五年,去年冬天没熬过去……”他声音低下去,指节敲着车盖,“老人家眼睛不好,却把账本记得比谁都清楚,用针扎在布上记的,密密麻麻全是窟窿眼。”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被警车围住的主楼,火灭后的黑烟还在袅袅往上飘,混着晨雾散成淡青色。几个穿白大褂的法医正从里面抬出担架,蓝布罩着的轮廓看不真切,但每个人经过时都放慢了脚步。安警官站在警戒线边接电话,侧脸绷得很紧,偶尔蹦出几个词:“……尸检报告加急……对,所有涉案人员控制住……”
张叔扶着的白发老人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是王教授!”李醒直起身,“当年他是儿科主任,说要曝光他们用过期疫苗,第二天就‘失踪’了,原来被关在地下室!”王教授咳够了,抓着我的手哆哆嗦嗦地摸向自己的口袋,摸了半天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片压得扁平的银杏叶,叶脉上用红药水写着日期,从他“失踪”那天,一天没落。
“念念乖哦。”我低头晃了晃怀里的小家伙,他含着奶嘴,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苇穗上的露珠,小手抓着我的手指晃来晃去。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几个戴着手铐的人被押出来,为首的正是之前总穿着白大褂、笑眯眯给孩子们发糖果的赵医生。他看见王教授时,脸上的笑瞬间僵住,随即又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王老师……我也是被逼的……”
“呸!”王教授气得发抖,银杏叶掉在地上,“我教你医者仁心,不是教你助纣为虐!”赵医生被押走时还在回头喊,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混在警笛声里听不清了。
安警官挂了电话走过来,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枚生锈的徽章,上面刻着“儿科”两个字。“在地下室找到的,王教授,您的吧?”王教授接过徽章,指腹摩挲着锈迹,老泪突然就下来了:“是我的……当年戴了三十年,他们把我拖走那天,硬生生扯下来的……”
苇叶上的露珠“啪嗒”掉在地上,像谁在轻轻叹气。念念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含着奶嘴咯咯笑,小手拍着我的胳膊,倒像是在安慰。李醒捡起草地上的银杏叶,小心地塞进证物袋:“这个也得收着,算物证。”他抬头冲我笑,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消,却亮得很,“你看,天这不全亮了吗?”
阳光确实越发明媚了,穿透晨雾落在每个人脸上,把王教授的白发照成了金丝,把李醒汗湿的t恤晒出淡淡的盐花,也把念念笑出的口水照得亮晶晶的。远处传来记者的喧闹声,安警官正拦着他们:“稍等!等我们整理好信息会统一发布!”
王教授把徽章别回胸前,虽然锈得厉害,却挺得笔直。“走,”他拉着我的手往临时安置点走,“我给你讲讲当年的事,那些孩子……不该就这么被忘了。”念念在我怀里蹭了蹭,小脑袋靠在我肩上,呼吸温温的。
我回头看了眼那栋还在冒烟的主楼,突然觉得那些藏在黑夜里的龌龊,那些刻在布上的日期,那些攥在手心的徽章,都在晨光里渐渐显露出形状——不是用来沉溺的回忆,是用来铺路的石头。
李醒说得对,天全亮了。不光是太阳升起来了,是那些被遮住的光,那些被捂住的声音,那些被偷走的名字,终于都能晒晒太阳了。念念的小手又抓住了我的手指,这次抓得很紧,像抓住了整个明亮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