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念念(1 / 2)

警笛声刺破晨雾,在芦苇荡上空盘旋。我将密封好的防水袋塞进石缝最深处,用几块松动的鹅卵石盖住,指尖触到冰凉的露水,才发现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转身时,裤脚被轻轻拽住,低头看见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她怀里揣着个铁皮饼干盒,盒子上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

“姐姐,这个给你。”她踮起脚,把饼干盒塞进我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铁皮传过来,带着点微热。“李醒哥说,这里面的东西比证据还重要。”

打开盒子的瞬间,我愣住了——里面没有文件,没有照片,只有一沓厚厚的信,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收信人写着“所有想知道真相的人”。最上面的一封贴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信纸边缘卷得厉害,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是安姐写的。”小姑娘仰着脸,晨光落在她睫毛上,闪着细碎的光,“她病得厉害的时候,就躺在芦苇荡的小棚子里写,说万一她熬不到天亮,就让我们把这些信交给能带走真相的人。”

我抽出最上面的信,纸页泛黄,字迹因为手的颤抖显得有些潦草:“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别害怕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手里的针管比不过我们手里的笔,他们锁得住我们的身体,锁不住想往外钻的光……”

“安姐说,每多写一封信,就像往土里多埋了粒种子。”小姑娘忽然指着远处的土坡,“你看!李醒哥他们真的动手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疗养院的主楼顶上冒出滚滚黑烟,火光撕破晨雾,像朵畸形的花在绽放。隐约有枪声和喊叫声传来,混杂着玻璃破碎的脆响。我想起李醒临走前说的话:“等警笛声响起,我们就引爆地下室的燃料,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全烧干净。”当时他眼里的光,比打火机的火苗还亮。

“那是安姐以前藏药的地方。”小姑娘的声音低了些,“她说那里的通风管道能通到外面,我们好几个小伙伴都是从那儿逃出来的。”她指着不远处的芦苇丛,那里藏着个半掩的洞口,被茂密的蒲草遮得严严实实,“李醒哥说,烧起来的时候,烟会从管道冒出来,像给你们发信号。”

正说着,那片蒲草突然晃动起来,几道黑影从洞口钻出来,为首的是个瘸着腿的中年男人,他胳膊上缠着浸血的布条,看见我们就挥手:“快!这边!主楼快塌了!”是之前在厨房给我们偷偷塞馒头的张叔,他身后跟着几个孩子,最小的还抱着个襁褓,里面裹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这是安姐的孩子。”张叔把襁褓递给我,婴儿睡得很熟,小脸上还带着点红血丝,“安姐走的时候把孩子托付给我,说不管多难,都要让他看看没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天空。”

我抱着襁褓,掌心被婴儿温热的呼吸拂过,突然想起安姐信里的话:“我们被困在这里,但生命困不住。总会有个孩子,能光着脚在草地上跑,能指着太阳叫出它的名字,不用在编号牌上找自己是谁。”

警笛声更近了,安警官带着队员穿过芦苇丛跑来,他肩上的对讲机里传来嘈杂的指令声。看到张叔和孩子们时,他猛地停下脚步,手按在腰间的枪上,眼眶通红:“老张……你们还活着……”

“托安丫头的福,”张叔抹了把脸,满是烟灰的脸上露出个笑,“她当年偷偷改了我们的用药剂量,让我们留着口气等着这天。”

安警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土坡上的小坟,银锁在晨光里闪着光。“我带了法医过来,”他声音沙哑,“该给她一个名分了,不是编号,是安欣,欣慰的欣。”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芦苇秆“哗啦啦”响,像是无数人在应和。我低头看怀里的婴儿,他咂了咂嘴,小手攥成个拳头,像是在抓紧什么。远处的火光渐渐小了下去,露出被熏黑的楼架,几只鸽子从浓烟里飞出来,在天上盘旋了两圈,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飞去。

小姑娘举着铁皮饼干盒,对着天空大声喊:“安姐!你看!鸽子飞出去了!我们也快出去了!”

张叔他们开始往警车那边走,孩子们的笑声混着警笛的鸣响,竟不觉得刺耳。我把信放回饼干盒,揣进怀里,又摸了摸石缝里的防水袋,那里藏着所有的证据,等着在阳光下被摊开。怀里的婴儿动了动,我低头冲他笑了笑,他像是感应到了,小嘴角弯了弯。

阳光彻底穿透云层,落在芦苇荡上,把每根芦苇都镀成了金色。我想起安姐信的最后一句:“别回头看,往前走,前面有光。”

是啊,前面有光。有孩子们光着脚跑过草地的光,有婴儿第一次叫“妈妈”的光,有那些被刻在编号牌上的名字,终于能被写在墓碑上的光。我们抱着光,往前走,身后的黑烟挡不住什么,就像那些困住我们的铁丝网,早就在一次次传递的眼神、偷偷塞的馒头、夜里写的信里,被磨出了无数个洞,等着风把它们吹成碎片。

怀里的婴儿突然“咿呀”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我抬头看向太阳,它正一点点爬上来,把影子甩在身后,很长,却再也遮不住我们脚下的路了。

警车在芦苇荡边缘停成一排,红蓝灯交替闪烁,映得露水打湿的苇叶忽明忽暗。安警官正跟队员交代着什么,转头看见我们,快步迎上来,目光落在我怀里的婴儿身上时软了半截:“这就是……”

“是安姐的孩子,叫念念。”张叔在旁接话,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安丫头临走前说,名字里带个‘念’,既能记着过去,也能盼着将来。”

安警官喉结动了动,伸手想碰念念的小脸,又怕糙手刮着孩子,悬在半空半天,最后只轻轻碰了碰襁褓的边角:“好名字。”他转身对队员挥手,“把备用的保温箱拿来,别让孩子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