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公平。”斯坦福点了点头。
“不,”
“我要说清楚,我要一个公平的价格,否则,我不介意流血冲突,反正是死路一条。你也很清楚,这家公司除了我之外,还有至少三十个白人股东。
如果你们刻意压价,我半卖半送地也要给你的朋友找点不痛快。平稳交接,这对我们都好。”
“卖出这家公司,不仅能收获大量的优质客户,长期稳定的现金流,还有至少五千个工作岗位,能卖给爱尔兰人,希腊人,德国人,法国人,立刻跻身加州的顶层。”
“这是巨大的政治资源,我们彼此都很清楚。”
“所以,我希望你们开价之前想清楚,你也看见了,我没有太多的耐心,如果我意外身死,你们固然可以慢慢蚕食我的产业,但是势必加州会血流成河。”
“我的第二个条件,”
陈九的声音沉了下来,“在萨克拉门托。”
斯坦福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知道陈九要说什么了。
萨克拉门托,这对他们两个人都不是愉快的记忆。
“我的河谷垦荒公司,那座万人农场。”
陈九直视着他,“两万多名……或许更多,最勤劳、最优秀的农民。他们养活了我的华人社区,不必采购你们的高价粮食。”
“我可以承诺,划分至少三分之一的土地种植你们需要的经济作物,葡萄,略低于市场价出售给你和你的朋友,你知道那片土地有多大。这让你或者你的盟友可以在几年内占领大量的农产品市场,获得垄断地位。”
“这片土地现在很脆弱。”
“你们的《外国人土地法》,你们加州宪法第十九条……我的律师虽然在联邦法院暂时挡住了它,但我们都知道,那没用。州政府和县里,随时可以出台新的法条,在那些垦荒联合体的支持下毁掉它。”
“这片土地需要政治庇护,州长先生。”
“还是一样的理由,两万多人,两万多英亩的农场,你知道我为什么挺到今天,州政府一样害怕这么多人的刀,即便那不过是农具。”
“这是我的条件,我需要您确保,萨克拉门托的郡警不会去找茬,州政府的土地核查员会迷路。我需要那片土地……成为一个‘例外’。”
斯坦福冷笑,
“陈先生,你是在……勒索我吗?”
他站起身,走到陈九面前,巨大的阴影将陈九完全笼罩。
“在全加州都在高呼‘中国人必须滚出去’的时候,你让我,一个前州长,一个参议员候选人,去庇护一个藏在你老巢的、上万人的军营?”
“你疯了。这不可能。我为什么要冒这种政治风险?除了那些农产品,你又能给我什么?我承认因为劳工短缺,现在我有些朋友的农场日子很不好过,但是指望你销售那些农产品,你觉得我会答应?”
“你不必如此,斯坦福。”
“小麦才是加州未来的“国王”,加州现在正在成为美国最大的小麦生产州之一。萨克拉门托的中央河谷,你们共济会的菲德尔伯爵名下的潮汐垦荒公司,你难道不知情?
现在他的小麦不仅供应西部,更重要的是通过旧金山港出口到全世界。英国,法国,西班牙….”
“不要拿我当什么都不懂的白痴,谁能掌握加州的小麦,谁就能为加州带来了巨大的财富,谁就是加州的商人领袖。”
“我可以划拨三分之一的土地,用全世界最好的农民种植你们的小麦,只卖给你指定的商人。”
陈九抬起头,迎着斯坦福的目光,
“还有,”
“我能给你的……正是你们最想要的。”
“州长先生,你和诺布山上的朋友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那些该死的、不听话的白人工会。是那些动不动就罢工、要涨薪的其他白人工人。”
“你们一边镇压一边利用他们,但葡萄园、你们的果园、你们的农场……依旧需要人手。你们需要一种新的、更听话的工具。”
“过去几年内,我控制所有的华工不得进入你们的种植园工作,但是我现在承诺,可以完全放开,前提是你们要替我解决那些政客的麻烦。”
“我卖掉渔业公司,还会解散至少一半城市里的小型洗衣店。”
“我将成立一家全新的劳务公司。”
“这家公司,它将整合所有在加州的华人劳工。它不会在城市里,去那些雪茄厂,鞋厂,罐头工厂,也不会控制西海岸的洗衣业,渔业,不再去抢白人的饭碗。”
“它将……优先向加州的大型种植园,提供优质的劳动力。”
“您在纳帕的葡萄园,需要人手采摘吗?亨廷顿先生在南加州的果园,需要人打包吗?米勒先生的农场,需要人收割小麦吗?我的公司全包了。”
“加州的法律限制雇佣华工,但你们只是和劳务公司签署合同,并不直接雇佣华工,而我只是一个商人,一个中间人代表,这些人也不是我的雇工,这些人是自己雇佣自己。”
斯坦福眼神闪烁,雪茄都忘了吸。他明白了。
陈九是在用退市(渔业、洗衣业)的代价,换取对加州农业劳动力的绝对垄断!
他这是在自断手足,以便将根系扎得更深!
“你……你这个魔鬼。”斯坦福低声说。
“一个能帮您解决所有劳工问题的魔鬼。”
陈九微笑着,“您在诺布山上的朋友们,会感谢您的。他们将获得源源不断、不酗酒偷懒的劳动力。而您,将收获他们所有人的政治友谊。”
“关于农场,你的条件。”斯坦福语气并不好,显然是有被利用的感觉。
“很简单。”
“第一,我的萨克拉门托农场,必须安全。至少在你们觉得合作中止之前,换而言之,就是你们觉得工具没有价值之前。”
“第二,”陈九举起一根手指,“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刚才说了,你们的种植园主,不能直接雇佣我的工人。他们必须和我的劳务公司签订合同。”
“并且,在每一个种植园,都必须有我的华人代表进驻,负责监督工时、发放薪水、确保合同履行。”
“你要监督白人?”斯坦福皱眉。
“不。”陈九摇了摇头,“我是监督我的工人,确保他们的生活。同时……也确保我的同胞,不会在暗地里被当成奴隶。我的人,必须在我的代表的监督之下,才能效力。”
斯坦福看着眼前这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死去、但精神却如同钢铁般坚硬的华人。
他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书房里,只剩下壁炉的燃烧声和那座落地钟沉闷的“滴答”声。
“你是在玩火,陈先生。”斯坦福终于开口,“你这是押上全部在赌。”
“我别无选择。”
陈九答道,“这句话同样送给加州,送给诺布山。要么选择和一个可控的、理性的我合作。要么,就等着我死后,加州七万多华人彻底失控,变成几百个东海岸的安良堂和协胜堂,日日堂斗,在加州的土地上和爱尔兰人一起……彻底点燃这个火药桶。”
斯坦福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陈九说的是实话。一个有秩序的、被垄断的华人劳动力市场,远比一个混乱的、充满仇杀的唐人街要好得多。
“我会把你的这些话转达。”
斯坦福睁开眼,
“我会‘建议’萨克拉门托的朋友们,忘掉你那片农场的存在。我也会在下周的共济会晚宴上,向我的朋友们……‘推荐’你那家即将成立的劳务公司。”
他站起身,走到陈九面前,第一次,伸出了他的手。
“但是,陈先生,你要记住。你要管理好你的‘工具’。如果它再敢割伤主人的手……”
陈九没有理会那只手。
他只是在卡洛的搀扶下,拄着龙头拐杖,缓缓站起身。
“州长先生,我想您搞错了一件事。”
他直视着斯坦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来都没有人是工具。”
“今天不是,未来也不是。”
说完,他不再看斯坦福那张错愕的脸,转身,在卡洛和闻声进来的黎伯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书房,消失在诺布山的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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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渔业公司是一个巨大的现金奶牛,抱歉,我无意质疑你的决定,我只是….”
卡洛的脸色有些难看,作为陈九一大半事业版图的法律和负责人,他十分清楚渔业公司的利润有多么惊人。
渔业公司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早已是个庞然大物。
四艘远洋蒸汽船,贸易航线涵盖了广州,南洋,夏威夷,还有固定的火车车厢,运往东海岸。
出口的货物包括鲑鱼罐头,三文鱼罐头,鲍鱼,腌鱼,鱼干等等,供应这包括加州在内数个州的铁路营地,大型矿厂。
这么大的商业集团,拱手让人…..
“感到可惜?”
陈九咳嗽了两声,“就是因为它太挣钱了啊…..”
“华人的船队在西海岸密密麻麻,罐头工厂的货销往世界各地,与其等着被人吃干抹净,不如趁着现在还有点威慑力卖掉。”
卡洛叹了口气,“这毕竟是大宗贸易和制造业,您要成立的劳务公司,只是一个贩卖劳动力的低端产业,利润完全没法比,我可以预想到,将来的财政状况恐怕远不如之前几年。”
“美国这片土地,有时候真让人别无选择。”
陈九轻笑一声,“加州的工厂众多,但其实在我看来并没有太多优势,大多是围绕着资源发展,木材加工厂,海鱼罐头,水果蔬菜罐头,服装,鞋子,采矿设备,我并不感到太过惋惜。
更何况,除了农场,种植园,没有更大的产业能容纳这么多突然失业的华工了。”
还有一句话,他压在心里没说,粮食,永远是命脉。
菲德尔的潮汐垦荒公司,坐拥加州最大的农场,小麦连年丰收,现在已经是加州最大的小麦出口商,再加上他的河谷垦荒公司,两家公司的小麦加在一起,已经是一股庞大可怕的力量。
控制了小麦这个粮食命脉,关键时刻才更有底气。
更重要的是,西海岸这个词从来指的就不只有美国,不列颠哥伦比亚的渔业资源甚至胜过加州许多,安定峡谷还有西海岸其他营地的罐头工厂早已经投产,他并没有完全放弃渔业。
安定峡谷的枪炮厂,还有菲德尔的蒸汽造船厂,大型的铁路建设、修车厂正在如火如荼地修建,大量的先进技术和工人正在从英国,西海岸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不列颠哥伦比亚。
未来还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