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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苏门答腊清算(四)(1 / 2)

荷属东印度陆军的建制,是数代指挥官精心设计的。

那些毕业于荷兰布雷达皇家军事学院、怀揣着为帝国建功立业梦想的欧洲军官。

他们是帝国意志的执行者,是种子,是国家的未来,来到一线只是为了积攒资历和军事经验,往往用不了多久,就会升职,掌握指挥的权力。

数量庞大的爪哇籍士兵,他们沉默、顺从、能吃苦,可以用来消耗、填补战线,却永远无法被完全信任。

这些耗材信奉伊斯兰教,内心深处对这些异教徒统治者怀有或多或少的疏离。

荷兰人也深知这一点,所以用起来肆无忌惮,死亡率惊人。

而真正支撑起东印度陆军战斗力的,则是被称为“黑荷兰人”的安汶士兵。

他们来自遥远的摩鹿加群岛,那片因丁香和肉豆蔻而被欧洲人称为“香料群岛”的地方。

自十七世纪以来,荷兰东印度公司便在这里建立了稳固的统治,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这里成功地传播了基督教。

经过数代人的演变,大部分安汶人已经成为虔诚的基督徒,将遥远的荷兰王室视为自己信仰与效忠的最高象征。

这种宗教上的归属感,让他们在遍布穆斯林的东印度群岛中,成了一个独特的、天然亲近荷兰人的群体。

荷兰人花了很长的时间洗脑利用,最终将他们打造成了殖民军中最精锐的武力。

安汶士兵享受着远超其他土着士兵的优厚待遇。

在陆军内部,他们是特权阶层,也因此与其他族群的士兵格格不入,时常因琐事爆发冲突。但荷兰军官们乐于见到这种隔阂,因为这更进一步强化了安汶人对荷兰的身份认同。

他们身材高大,作战勇猛,尤其擅长丛林战和白刃格斗,仿佛天生就是为这片潮湿闷热的雨林而生的战士。

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殖民战争中,从爪哇到婆罗洲,从苏拉威西到亚齐,每一处最血腥、最艰难的战场上,都能看到他们冲锋在前的身影。

他们用土着的鲜血,为自己赢得了“皇家陆军之花”的称号,也为自己赢得了“荷兰人最忠诚的猎犬”的骂名。

范·霍恩少校此刻就无比庆幸自己麾下有这样一支可靠的力量。

他已经在这片绿色地狱里察觉到了后背发凉的危险,

他们的敌人,巴塔克人,是这片绿色地狱真正的主人。

尽管他之前在前线和亚齐人打了四年多,赢得了丛林之狐的美名,将来有很大的概率摘取将星,但他在仔细研究过情报部的文件后,依然感觉十分棘手。

巴塔克人是苏门答腊最古老的原住民之一,生活在环绕着多巴湖的连绵火山高地上。

这里地形崎岖,与世隔绝,也因此塑造了巴塔克人独立、彪悍且极度排外的民族性格。

他们分为六个主要的部落,语言和习俗略有差异,但都拥有共同的信仰和一套复杂的父系宗族体系。

在情报部的官员眼中,他们被写为野蛮的食人族、是必须被“文明”之光照耀的异教徒。

但敌我双方都清楚,巴塔克人,他们才是这片土地孕育的子女。

任何外来者,无论是前来贸易的马来人,还是试图传播伊斯兰教的亚齐人,亦或是如今扛着三色旗前来的荷兰人,都是对他们神圣家园的入侵。

他们并非一个统一的政治实体,各个部落之间时常因为土地和荣誉而爆发冲突。但当外部的威胁降临时,他们又能迅速地在血缘和信仰的纽召下团结起来。此刻,将他们凝聚在一起的,是一位名叫辛辛加曼加拉贾十二世的祭司王。这位年轻的领袖,以其超凡的个人魅力和对传统信仰的扞卫,号召所有巴塔克人拿起武器,抵抗荷兰人的渗透。

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有祖传的长矛、砍刀,也有通过走私渠道弄来的、落后的火绳枪和燧发枪。

但他们最大的武器,是这片他们生活了上千年的土地。每一条隐秘的小径,每一处险峻的悬崖,每一片可以藏身的密林,都是他们天然的堡垒。

范·霍恩的远征军,很早就被雨林里的眼睛盯上了。

当走在最前方的安汶尖兵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汉斯上尉立刻高喊,

范·霍恩注意力很集中,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两翼展开,建立防御队形!”

然而,命令还未传达到队尾,袭击便已开始。

砰!

砰!

砰!

不算密集的火枪声伴随着弓箭袭来。

硝烟四散。

走在队伍中段的爪哇士兵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他们胡乱地向着两侧的密林开枪,却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队形瞬间大乱,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或试图后退,或挤作一团,反而成了更好的靶子。

“稳住!寻找掩护!开火还击!”

范·霍恩拔出左轮手枪,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稳住崩溃的阵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安汶籍的突击队展现出了他们作为“皇家陆军之花”的真正价值。

“为了女王与荣耀!”

带队的汉斯上尉发出一声怒吼,他没有下令向看不见的敌人胡乱射击,

“第一、第二小队,正面火力压制!第三、第四小队,跟我上山!把那些猴子给我从树上揪下来!”

安汶士兵们的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被激起的、嗜血的战意。

他们迅速组成战斗小组,一部分人利用地形作为掩护,开始用手中的博蒙特步枪,对山崖上可能藏有敌人的区域进行精准的点射。

他们的射击沉稳而有节奏,不像爪哇士兵那样惊慌失措。

而汉斯上尉则亲自带着另外五十名安汶士兵,如同矫健的猎豹,一头扎进了侧翼的密林之中。他们人手一把锋利的马来砍刀,劈开挡路的藤蔓,借助树木的掩护,以惊人的速度向山坡上攀爬而去。

一场丛林中的反猎杀,开始了。

巴塔克人的伏击战术,对付之前的小股殖民军或者护卫队屡试不爽,但今天,他们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安汶人同样是丛林战的专家,

尖兵队死了几个,却脚步不停。

他们杀了几个外围的枪手,很快便发现了一处巴塔克人的火力点。那是一个由几块石头和灌构成的天然掩体,七八个巴塔克武士正躲在后面,用老旧的火枪向山下的荷兰军队射击。

汉斯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安汶士兵悄无声息地从两侧包抄过去。当他们距离目标只有不到二十米时,汉斯猛地从掩体后跃出,手中的左轮手枪率先打响!

“砰!”

一个正在给火绳枪装填火药的巴塔克武士应声倒下。

其余的安汶士兵也同时发起了冲锋!他们没有开枪,而是以一种原始而又骇人的方式,挥舞着砍刀,呐喊着扑向敌人。

巴塔克武士们显然没料到敌人会从这个方向出现,更没料到对方的行动如此迅速。他们匆忙地想要调转枪口,但已经来不及了。

近身肉搏,是安汶人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一个身材魁梧的安汶军士,一刀就将一个巴塔克武士的头颅从脖子上砍了下来,滚烫的鲜血喷了他满身,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

不到两分钟,这个火力点便被彻底肃清。

同样血腥的战斗,在山崖的另一侧也同时上演。安汶人悍不畏死,在丛林里行动速度非常快,一个接一个地拔掉了巴塔克人精心布置的伏击点。

山谷下的枪声渐渐稀疏。

巴塔克人意识到,这次的敌人与以往不同。他们不再恋战,发出一阵独特的呼哨声,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战斗结束了。

范·霍恩少校清点着伤亡,脸色铁青。

仅仅是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他的部队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三十七名爪哇士兵死亡,其中。另有十几人受伤。而他倚重的欧洲士兵,也有四人阵亡,十五人受伤。

相比之下,战果却微不足道。安汶人只在山上找到了二十多具巴塔克人的尸体。

被戏耍的屈辱涌了上来,范·霍恩立刻下令,

他对着身边的副官,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全军加速前进!我不管用什么方法,天黑之前,必须抵达第一个目标——多巴村!”

在抛下了部分辎重后,临近黄昏,当远征军疲惫不堪地走出丛林,抵达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时,

多巴村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村庄外围是土墙,还有木栅栏,

“汉斯上尉的侦察队回报,村里大部分是老弱妇孺,青壮男子似乎都已经转移了。”副官在一旁低声提醒。

“转移了?”范·霍恩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为那些躲在暗处的懦夫,付出代价。”

“一个坚固的土围子,但终究只是泥土和竹子。在克虏伯的钢铁面前,它和纸糊的没什么两样。准备进攻吧,上尉。我要在天黑之前,把三色旗插在那片废墟上。”

副官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

“建立炮兵阵地!目标,村庄中心!把它从地图上抹掉!”

命令被迅速执行。

炮手们熟练地将克虏伯山炮组装起来,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那片宁静的村庄。

“开火!”

伴随着一声令下,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划破黄昏的天空,精准地落在了村庄的中心。

“轰隆!”

一团巨大的火焰和黑烟冲天而起,一栋巨大的高脚屋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木屑和残骸飞上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