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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德利炼狱(2 / 2)

那声音,阿茂认得。

是那个叫阿吉的男人在长屋门口吹过的哨声! 1

荷兰人和种植园主们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立刻警惕起来,举起枪,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什么人?出来!”中尉大声喝道。

回应他的,是密集的枪声!

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仿佛丛林本身活了过来,对这些入侵者露出了獠牙。

一个种植园主惨叫一声,额头上多了一个血洞,仰天倒下。另一个荷兰士兵捂着喉咙,鲜血从他的指缝间喷涌而出。

“有埋伏!撤退!快撤退!”中尉惊慌地大喊,他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冷静和残忍,带着剩下的人仓皇逃窜。

这一天,无数个置身事外的华工被自发武装起来的荷兰人逼到了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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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兰的夜,被一种虚假的平静笼罩着。

荷兰人的收缩防御,让大部分华人聚集区和周边地带,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白”。

棉兰华人区深处,一间大祠堂里。

这里是本地三合会组织的临时总部,此刻,棉兰地区所有参与了这次“起事”的堂口头目,历时三天才在混乱中汇集于此。

祠堂正厅里,坐了许多身上染血的堂口大佬。

他们神色各异,局势变化太快,被裹挟地几乎失去了方向。

董其德孤身一人被押进祠堂,周围满是举着刀枪,蠢蠢欲动的三合会打手。

“义兴”在棉兰的头目孙亚虎,皮笑肉不笑地站了起来,“董先生,我可是对你足够客气了,能容你活到现在,说说吧,兄弟们都等急了!”

“给大伙一个交代吧。”

董其德点了点头,扫视了一圈或阴毒或不满,或审视的眼神。

三合会本来只是想趁乱杀几个人,闹出点乱子来,没想到被裹挟进了叛乱。

如今,担了这样的名,等荷兰人反应过来,他们又该如何在这里生存?

这几天,董其德被严格看守,被孙亚虎的人死死押着东躲西藏,若不是他足够配合,孙亚虎也需要关键时刻推他出来挡刀,恐怕早就人头落地。

董其德潇洒一笑,一改前两天被审问时的慌张焦虑。

“各位堂主,各位兄弟,”

“今夜大家来,想必不为了喝酒,只为议事。荷兰人龟缩不出,棉兰现在是我们的天下。但混乱的局面,必须尽快结束。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应对荷兰人的反扑。”

“新秩序?”一个满脸横肉的堂主冷笑一声,将一把砍刀“哐”地一声拍在桌上,

“董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兄弟们被一个你一个外乡人算计到了贼船,现在里外不是人,亚齐人见人就杀,你敢说和你董其德没什么关系?”

“兄弟们听信了你的条件,给你拎着脑袋做事,这几天,被荷兰人杀,被亚齐人杀,东躲西藏,死伤无算,这笔帐你要怎么还?那什么狗屁华人总会,打的什么主意?!”

“要不是你背后那个总会,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姓董的,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怪枪子不长眼!”

质问声此起彼伏。

杀了!让他人头落地的呼声不绝于耳。

孙亚虎没有制止,只是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董其德,想看他如何收场。

如今四处冒出来亚齐人的队伍,甚至越来越多,他本能地觉得跟眼前这个人有关系,加上现在局势不明,荷兰人一改往日的嚣张,主动龟缩起来,让他没敢把事情做绝。

突然,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瘦小枯干的头目站了起来,尖声说道:“各位,别吵了!咱们把这个姓董的,绑了!送给荷兰人!荷兰人现在肯定急疯了,只要我们交出姓董的,再杀几个亚齐人送过去,才能洗清嫌疑,等荷兰人平定叛乱的时候,我们都有好处!”

祠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背叛,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一个价码问题。

孙亚虎的眼神也闪烁了一下,显然是动了心。

董其德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

他静静地听着,突然转向孙亚虎,“孙堂主,能否私下说两句?”

“我们总会的龙头,专门叮嘱我,如果事情有变,我董某人性命垂危,有句话九爷专门让我讲给你听。”

孙亚虎眉头紧紧皱起,看了看周围人的眼神。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朝着四周拱手,走到了董其德身边,没想到董其德仍旧摇头,示意到祠堂外面去。

孙亚虎强忍住不耐,跟他走到外面的黑暗里。

“现在能说了吗?”

“当然,”

董其德笑了笑,对着高处的黑暗中,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

“孙堂主,你听。”

孙亚虎先是疑惑,随后猛地抬起头,

黑暗里一声长哨,枪声大作,没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

祠堂外,一个个沉甸甸的、用厚铁皮罐头制成的“土炸弹”被扔了出来。

“动手!”

阿吉的声音,像黑夜里突然窜出来的寒风。

战士们点燃了引信,用尽全力,将这些嘶嘶作响的“罐头惊雷”,狠狠地扔了进去!

“轰!轰!轰隆——!”

一连串沉闷而又剧烈的爆炸声,在院子里响起!

那声音,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

虚掩的木门被强大的气浪从内部冲开,夹杂着火焰、浓烟和血水,喷涌而出!

祠堂内,瞬间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爆炸的冲击波和四散的弹片,将那些还在为如何背叛而争吵的堂口头目和打手们,撕成了碎片。

椅子,木片、尸体混杂在一起,血肉模糊。

侥幸未死的人,也在冲击波中被震得七窍流血,或被火焰点燃,发出凄厉的惨嚎。

“孙亚虎。”

“事已至此,

这里的三合会只能站着死,不许跪着活。”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还有时间。”

“我来之前,找算命的看过,说这里是总会的龙兴之地,也是我董某人的福地。”

“人啊,能找一个机会是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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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说,如今昌叔也好,安定峡谷也好,这些好战派快压不住了。”

“要我说,练了几年兵,打出去的弹子都成山,心里能不热乎?”

热带雨林的冠盖遮蔽了太阳,只有虫豸在不知疲倦地鸣叫。

一支两百人左右的队伍,正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盘根错节的林间小道上。

这支队伍的行动方式,与那些喧嚣混乱的三合会帮派截然不同。

他们很少说话,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装备碰撞的闷响。

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行囊,手持步枪,动作矫健而警惕。

刚刚说话的,是阿吉。

他和身边的一个老太平军的战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昌叔也老了,现在走路都喊腰疼。”

“梁伯病死的,昌叔一直喊窝囊,我猜,他也是怕极了这一天的。”

“所以,昌叔让我来棉兰搞事。”

“我不清楚那个董其德是什么想法,九爷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让个新来的读书人来领队。”

“但我看他,倒是比九爷想的还要疯癫三分。”

“我说,六叔,你有没有在听?”

那个老汉扭头看了阿吉一眼,没说话,仍旧赶路。

“啧,你们这些老东西没憋好屁!”

他们今天的目标,是连接德利内陆种植园与勿老湾港口的一座关键的铁路桥。

这座桥虽然不大,却是德利地区经济的动脉之一。

无数的烟草、橡胶和香料,正是通过这条铁路,被源源不断地运往港口,再装船运往欧洲,变成荷兰人口袋里叮当作响的利润。

董其德的命令非常明确:战争,不仅仅是杀人,更是要摧毁敌人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要让每一个荷兰种植园主,都感受到切肤之痛。

经过两个小时的急行军,铁路桥遥遥在望。

它横跨在一条湍急的河流之上。桥头,有一个小小的碉堡,六七名荷兰殖民军的哨兵正在松松垮垮地警戒。

阿吉做了一个手势,六叔看了阿吉一眼,临走前低声丢下几句话,

“杀够数,九爷才好下决心!”

“阿吉,给我们这些老家伙折腾点念想!”

“头先我要是死了,你六叔在底下给你抢个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