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九两金 > 第62章 枷锁与利刃

第62章 枷锁与利刃(2 / 2)

他的嘴角,露出残酷的笑意。

“那我就给他们一片足够大的战场,让他们去杀个痛快,去开疆拓土。”

陈秉章愣住了,他一时间没明白陈九的意思。“开疆拓土?去哪里?”

陈九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婆罗洲和马来半岛的位置。

“南洋。”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错愕的陈秉章。

“秉章叔,你刚才说的那些麻烦,在我看来,不是麻烦,是资源。是一股尚未被驯服的、充满了破坏力的力量。这股力量,用在香港的内斗上,是毒药。但如果把它引向外部,引向一个更广阔的战场,它就会变成我们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回到桌边,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另一份更为详尽的、标注着军事符号的南洋地图,以及一份长长的名单。

“你看,”他将名单推到陈秉章面前,“这是我整理出来的,港澳所有堂口里,最能打、最不服管教,也最不安分的一批人。总共三百二十七人。这些人,就是我们要送出去的先锋。”

“送他们去南洋当开拓队。对外,就宣称是去马来亚的锡矿和婆罗洲的垦殖区当护卫,给他们分别拨一大笔钱和军火。这个条件,足以让那些烂仔们抢破头。”

“我们把这些最危险的刺头,全都打包送出去。先解决香港内部的隐患,把他们的破坏力,变成我们在南洋扩张的武器。”

陈秉章看着那份名单,又看了看陈九,

“你的意思是……让这群烂仔,去南洋帮我们打天下?他们……他们靠得住吗?这不等于放虎归山?到时候他们在外面自立为王,反过来咬我们一口,又该如何?”

“他们不会的。”陈九的语气异常坚定,“因为这支开拓队的骨架,不是他们。”

“这是九军在南洋地区已经落脚的第一批骨干,阿昌叔已经做好了安置。他们会以管工、教官、军需官的身份,被安插进这支开拓队里。他们将掌控这支队伍的武器、弹药、和所有后勤补给。那些三合会的烂仔,不过是冲锋陷阵的炮灰。真正的指挥权,将牢牢地攥在我们自己人手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所有南洋的行动,必须与我们在美国、在港澳的所有合法产业,进行最彻底的切割。这支开拓队,从离开香港的那一刻起,就与华人总会,与太平洋渔业公司,与我陈九,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在南洋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与当地的会党火并,还是与荷兰人、英国人发生冲突,都只能被定义为一群失控的,为了抢夺地盘而互相残杀的乱党。他们流的血,犯的罪,都将由他们自己承担。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麻痹那些殖民者,让他们以为这不过是又一场华人内部的传统械斗,从而为我们争取到最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这只是第一批,还要源源不断地输送一批匪头过去,包括在南洋当地招募,或者吞并、打服一些三合会堂口。”

“男人要打,就上战场,就去用血火证明自己,不是在小池塘里互相内斗,欺负老百姓!”

“等到他们在南洋的雨林里,用血与火,为我们清理出一条道路,等到他们将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连根拔起之后……”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线寒光。

“打碎了,再重新开始建立秩序!”

“先让南洋乱起来!”

陈秉章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个他曾以为只是比别人更狠、更敢拼的后辈,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这可不是江湖手段….

“我明白了。”良久,陈秉章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这件事,我去办。”

——————————

华人总会,三楼。

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南洋航运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航线、港口和已知的荷兰人,英国人据点。

这是通过契约华工贸易两年间陆陆续续获得的情报。

主位上,陈九正沉默地看着面前那份刚刚由阿昌叔和伍廷芳联手呈上的报告。

阿昌叔坐在他的左手边。

这位刚从南洋归来的老人,一身风尘,面容黝黑,眼窝深陷,带着长途航行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冷漠锐利。

梁伯故去,他如今已沉默许多。

“阿九,”他终于开口,“兰芳那边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那个刘阿生总长,是个老狐狸,也是个快被吓破了胆的老骨头。咱们的人前后跟他接触了三次,好处给了,利害也讲明了。他心动,但是不敢动。”

阿昌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他怕荷兰人的炮舰,也怕华人总会。他跟我的人说,兰芳公司百年基业,不能毁于他手。说白了,就是想在荷兰人和咱们之间,左右逢源,两头下注。”

“不过,他也留了条后路。”

阿昌叔眼中精光一闪,“他嘴上说着再议,却默许了我们的人手在东万律一带活动,甚至给我们的人提供了几处落脚的货栈。这老家伙,是想让我们先去跟荷兰人碰一碰,他好坐收渔利。”

“兰芳已经有人在主动接触我,想要转移产业,或者寻求庇护。”

陈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翻开了报告的下一页,上面是关于兰芳共和国现状的详细分析:金矿枯竭,人心涣散,内部几个大姓为了仅存的利益明争暗斗,对荷兰人的经济封锁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曾经由客家先辈用血汗建立起来的海外家园,如今已是风雨飘摇。

坐在陈九右手边的伍廷芳,补充道:“陈先生,阿昌叔的判断很准。刘阿生此举,虽是首鼠两端,却也恰恰给了我们一个切入的良机。兰芳虽弱,但兰芳这两个字,在整个婆罗洲乃至南洋的客家社群里,依然是一面旗帜。我们若能掌控这面旗,便等于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日后行事,便不是外来者入侵,而是内部的革新与重整。”

“革新,刀有了,还需要一个持刀人。”

陈九终于开口,他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落在了那份关于代理人选的档案上,“说说人选吧。”

阿昌叔精神一振,指着档案的第一页:“首选,李谅左。广东嘉应州客家人,底子干净,在兰芳那边的矿工群体中很有威望。此人够狠,也够聪明,在槟城码头做苦力起家,现在明面上是南洋兴业公司的老板,暗地里却是客家会党其中一支的香主。

最重要的是,他有野心,但根基不深。我们给他钱,给他枪,给他靠山,他就绝对有这个想法。当然,日后会不会反噬,就看我们拴在他脖子上的链子够不够结实了。”

伍廷芳点头道:“我赞同昌叔的意见。李谅左的世俗欲望,求财、求权,是最容易被满足,也最容易被控制的。相比之下,其他几位备选,都各有致命的缺陷。”

他翻开后面的档案,一一剖析:“这个福建秀才陈文龙,空有理想,是典型的书生造反,让他摇旗呐喊可以,让他带兵打仗,只会坏事。此人目前在槟城一所私塾教书,在当地华人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中有一定声望,多次在公开场合宣称国之将亡,要建立一个海外国度,早被人盯上。

这个石门,是把好刀,太平天国老兵,曾官至“师帅”,天国败亡后流落至南洋,凭借一身武艺和沙场经验,在苏门答腊的种植园担任护卫队长。但派人接触之后,他脑子里除了钱和暴力,别无他物,忠诚度堪忧,一旦荷兰人出价更高,随时可能倒戈。

张泽信,此人是兰芳共和国的邻居——“和顺公司”的二把手。土生华人,家族在婆罗洲已有三代,人脉深厚,非常熟悉当地的政治、地理和人际关系。他野心勃勃,但一直被一把手压制,怀恨在心。天生反骨,今日能为我们背叛旧主,明日就能为更大利益背叛我们,此人风险太大,几不可用。”

他介绍完,重新组织语言:“至于这个南洋大商人吴昌盛和留英归来的董其德,前者是既得利益者,太过爱惜羽毛,绝不会冒与荷兰人公开决裂的风险;后者虽懂西学技术,却毫无根基,目前在香港一家英国工程公司担任技术官,在南洋那种地方,一个手无寸铁的读书人,说的话比风还轻。”

陈九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李谅左的档案上轻轻点了点。

“野心,是最好的驱动力。”他缓缓说道,“链子,自然是要拴的,而且不止一条。”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阿昌叔和伍廷芳,

“我们的计划,要改一改。”

“以李谅左为主,这没错。他是我们的脸面,是未来婆罗洲联合垦殖公司明面上的董事。我们要给他足够的资金和权力,让他去招兵买马,慢慢吞掉咱们送过去的三合会头目和九军骨干,去和兰芳的旧势力拉拢关系,甚至去和荷兰人虚与委蛇。”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把刀的刀刃和刀柄,必须分开,而且都要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昌叔,”他看向阿昌叔,“你立刻派人,秘密接触石门。你们都是天国老人,不必谈什么理想,直接告诉他,我出钱,出比市面上好三成的洋枪,让他做武装力量的总教官,去兰芳就地负责练兵。他的军饷,由九军骨干直接发放到每一个士兵手里,绕过李谅左。我要让所有拿枪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饭碗是谁给的。”

“伍先生,”他又转向伍廷芳,“那个留英归来的董其德,是个人才。你亲自去一趟,聘请他。告诉他,我们将在婆罗洲建立一个全盘西化的矿业和农业区,他是这个垦殖区的总工程师,全权负责所有生产和后勤。未来打下控制的矿山产出、经济命脉,都要经他的手。这个人,是我们未来的钱袋子。”

几人围着目前的来的情报和地图接着商议。

扶持李谅左,以他现有的南洋兴业公司的名义,整合三合会和当地会党,渗透兰芳的权利层。

石门是“将”,这个天国老兵,是明面上的武装势力头目,由九军支持,掌握着最核心的暴力机器,直接听命于阿昌叔,是悬在李谅左头顶的剑。

董其德,控制着经济命脉与后勤补给,由华人总会暗中注资。

三人互相合作,又互相牵制。

李谅左有野心,却调不动石门的兵;石门想拥兵自重,却要看董其德的脸色领钱。

而董其德则必须依赖前两者的武力保护。

而华人总会,作为唯一的资金、先进武器和技术人才的来源,将藏在幕后。

“动作要快,荷兰人不会给咱们太多时间。”

“一个衰朽的兰芳……”

“即刻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