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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拥抱与更深的捆绑(1 / 2)

金山《公报》

回首天下风云变幻

光绪三年已至末尾,回首此年,于我旅美侨胞而言,可谓危局四伏,暗潮汹涌。

美利坚立国百年,然其内里之病灶,却于此年以大工潮之形式轰然爆发,排华浊浪亦随之愈演愈烈。

然危局之中,亦有新机。

我华人于港澳故土,竟开天辟地,重塑新秩序;于南洋、檀岛,辟万千同胞生计之新途。

放眼四海,东瀛内战初平,俄土战火又起,天下无一安宁之土。

当此之时,我华人唯有团结自强,以铁血铸骨,以智慧开路,方能于此环球巨变之世,求得立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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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七月,美利坚爆发史无前例之铁路大工潮。

其势之猛,远超往昔。

东部铁路公司接连降薪之举,无异于火上浇油,引燃积压已久之劳工怒火。

战火自西弗吉尼亚州始,迅速席卷宾州、伊利诺伊州乃至全美。

数以万计之失业工人焚烧车厂,毁坏铁轨,与州府民兵及联邦军队爆发激烈血战,一时间尸横遍野,各大工业重镇状如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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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美利坚陷入内乱之时,我华人于珠江口之故土,却上演了一场翻天覆地之大变局。

由金山“太平洋渔业贸易公司”主导,在金山华人总会会长陈九先生之擘画下,重塑港澳华人秩序。

香江,“香港华人总会”成立,大幅提高华人地位。

澳门,“濠江娱乐公司”与“濠江劳务公司”,将博彩、劳工等行业悉数纳入公司化、规范化之管理,一扫往日乌烟瘴气,秩序焕然。

港澳局势尘埃落定,在陈九先生的谋划下,遍及整个珠江三角洲的、现代化的“契约华工”招募与输出体系已然奠基。

数千名契约华工已陆续抵达檀香山,为当地几近崩溃的蔗糖产业注入了生命线。

据本报从檀香山传回的消息,我华工在此地不仅获得了远高于旧时“猪仔”的薪酬与人道待遇,更在华人总会派驻的管理团队带领下,建立了独立的社区,拥有自己的管工与一定的自治权。

此外,借由与“东西方轮船公司”的深度合作,以及在南洋地区日益拓展的贸易网络,已有数千名华工被派往英属马来亚的锡矿和婆罗洲的垦殖区。

他们带去的不仅是劳动力,更是我华人顽强的生存能力与组织能力,于世界各处,为我族开辟新的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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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全球,亦是动荡不安。

东瀛日本爆发“西南战争”,旧武士阶层领袖西乡隆盛,不满明治政府维新之策,举兵叛乱。然叛军终不敌政府之新式陆军,西乡兵败自尽。

此战之后,日本国内再无能挑战中央之势力,其一心效法泰西,富国强兵之路,恐将更为迅猛。其国之崛起,于我中华而言,实乃肘腋之患,不可不防。

而在欧洲,俄国与土耳其两国爆发大战,战火重燃。

泰西列强合纵连横,各怀鬼胎,世界格局变幻莫测。

反观我大清国内,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国力虚耗于内斗,令人扼腕。

我海外华人当清醒认识到,国之不强,则民无所依。

唯有自立自强,抱团成事,方为存续之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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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最新的《公报》已经发出去了。”

卡洛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放到陈九手边的茶几上,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随后他转身出门,把空间让给了隐秘会面的两人。

“你的计划怎么样?”

陈九的声音有些疲惫,“在南洋那里打了几场,那边的势力太多太乱。并不算顺利。

事实上,只要我家乡土地上的人还吃不饱饭,只要朝廷还是那副烂样子,恐怕面对那些殖民者,做任何事都很难称得上顺利。”

菲德尔晃动着酒杯,“至少,现在那条航线是你的了。从香港到旧金山,再到不列颠哥伦比亚,无论是人还是货,都得按规矩来。斯坦福的东西方航运公司,也离不开你提供的水手。”

“赢了一场牌,却可能输掉整个赌场。”

陈九走到沙发旁坐下,端起那杯红茶,

“我这次从南洋回来,一路都在想一件事。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无论是整合唐人街,开垦农场,还是控制港澳的航运和劳工,说到底,都只是在别人的土地上,搭一个稍微坚固些的草台班子。风小的时候,还能遮风挡雨。可一旦真正的风暴来了,第一个被掀翻的,还是我们。”

菲德尔皱了皱眉:“陈,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根基还不够稳?”

“不是不够稳,其实可以说是没有根。”

陈九一针见血,“我们的根在哪里?在萨克拉门托那两万多英亩地里?那地契上写的是格雷夫斯的名字。他还在南方忙着打种族战争。在巴尔巴利海岸?那里的地皮,大部分都属于那些白人业主。在香港?那是英国人的殖民地。在澳门?那是葡萄牙人的。

一群技艺高超的匠人,用尽心血,在别人的土地上盖起了一座座漂亮的房子,可房子的地契,却永远不在我们手里。

主人家哪天不高兴了,随时可以把我们连同房子一起,扫地出门。”

“所以,我们必须有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不是土地,不是商业公司,而是一种真正的工业力量。”

“工业力量?”

菲德尔的眉毛挑了一下,“陈,其实我觉得你总是过于苛责自己,你现在手里的人和钱足够打一场小规模战争了。你想做什么?开一家钢铁厂?”

“比那更重要。”陈九抬起头,

“我要开一家先进的造船厂。一家能造出蒸汽铁甲舰的现代化造船厂。”

菲德尔脸上的玩世不恭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放下酒杯,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陈九:“陈,告诉我,你不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不是生意,那是战争!是叛乱!美国政府绝不可能允许任何私人,尤其是一个中国人,拥有那样的力量!”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陈九反问。

“这些年,我看得太多了。”

“我看到了横滨港里那些挂着太阳旗的日本军舰,看到了香港维多利亚港里英国人的铁甲舰队,也看到了美国人自己的白舰队是如何在海上耀武扬威的。

我还看到了大清国。我见过了刘坤一那样的封疆大吏,也见过了陈兰彬那样的钦差大臣。他们不是傻子,他们也知道船坚炮利的重要性。他们也在搞洋务,也在花大价钱从欧洲买军舰,买大炮。”

“但是,他们只知买,不知造。他们以为花钱就能买来国防,买来尊严。

我一个渔民而已,在美国几年,我都看清了。

一艘军舰,从设计到下水,再到形成战斗力,背后需要的是什么?是钢铁厂,是发动机厂,是能造出合格炮管的兵工厂,是无数懂得操作和维修这些复杂机器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是一整套完整的工业体系!这些东西,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买来的船,打起仗来,炮弹坏了一颗,都得看洋人的脸色。船身破了个洞,都得求着洋人的船厂来修。这样的水师,不过是一支雇佣军,一支随时可能被掐断脖子的纸老虎!

大清国的那些官老爷,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想明白。因为造船太难,太慢,远不如花钱买来得省事,远不如把银子揣进自己口袋里来得实在。”

“买船不造船,一旦手中的剑钝了、断了,就只能任人宰割。这就是如今大清国的现状,也是我们所有海外华人困境的根源。”

“我不能再走这条死路了。”

“斯坦福和他的东西方轮船公司,现在发展的很快,太平洋的航运占了至少四成。我虽然有股份,但终究是寄人篱下。他们的船,是英国人造的。他们的核心技术,掌握在白星公司手里。我们只是一个提供廉价劳动力和部分资本的次要伙伴。这种关系太脆弱了。”

“好吧,陈。”

菲德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新靠回沙发里,他似乎接受了这个疯狂的想法,并开始以一个战略家的角度来审视它,

“就算你说得都对。那么,下一个问题是,在哪里建?在谁的名下建?”

“这正是我想和你商量的。”陈九的目光转向菲德尔,

“菲德尔,以你判断,如果我想在海外建立这样一座工厂,哪里是最好的选择?”

“从纯粹的工业基础、技术水平和熟练工人的角度来看,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是最佳选择,英国。”

“格拉斯哥的克莱德河畔,纽卡斯尔的泰恩河畔,那里汇聚了全世界最顶尖的造船厂和工程师。阿姆斯特朗、维克斯……这些名字就代表着最先进的战舰技术。那里的钢铁产量、煤炭资源、配套产业链,都是现成的。如果我们能在那里收购或者建立一家船厂,技术上的问题将是最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