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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夜戮(二)(2 / 2)

一个画中女子原本挑逗的媚笑,嘴角被一道喷射状的血痕划过,仿佛在无声地尖叫,平添了几分狰狞。

她们用那被破坏的、虚假的完美胴体,与地上真实的、残缺的尸骸,形成一种荒诞的对望。

屠杀已经结束,留下的是一场凝固无声的展览。

数十具尸体以一种“力”与“美”交织的扭曲姿态陈列在舞厅各处。

一名“血手帮”的打手,身躯肥硕,臂膀无力地垂落,他仰面朝天,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到极致。

他身下,地毯早已被鲜血浸透成一片粘稠的泥沼,将他牢牢粘附在这死亡的画卷之上。

不远处,一个嫖客与他怀中赤裸的女人叠压在一起。

那男人衣衫不整,露出松弛的肚腩,浓密的胸毛上沾满了血点,脸上那酒色过度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却与发着灰的惨白混在一起。

他身下的舞女,年轻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长而纤细的双腿散开在血泊中。

她嘴唇微张,似乎还想呼喊什么,却只剩下无声的恐惧。

王崇和的刀,终于在饱饮了这满室的罪恶后,缓缓归鞘。

散乱的黑发混杂着汗水与血污,狼狈地贴在他的脸颊。

他让开身位,迎接缓缓走进来的黑发男人,

这幅血色浮世绘真正的的主角。

陈九在舞厅中站定,环视四周。

他的身后,是同样浑身浴血的捕鲸厂汉子和至公堂武师。

他们面无表情,如同沉默的鬼魅,开始清理这片修罗场。

另一侧,陈桂新与他的太平军老兵,则像驱赶牲畜一般,将幸存者从桌底、吧台后、帷幕深处驱赶出来。

舞池中央,跪着、蹲着、蜷缩着一群活物,与周围的死寂形成鲜明的对比。

几个白人男子赤条条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曾经象征着他们“体面人”身份的礼帽和外套被随意丢弃在一旁。

他们平日穿着西服养尊处优的身体,此刻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白腻。

松垮的皮肤因恐惧而止不住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肥硕的肚腩,显得狼狈而可笑。

同样半裸的白人妓女们,则蜷缩成一团,徒劳地用手臂遮挡着自己的胸部和私处。

一个金发女子,将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浑身的皮肤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幸存的舞女们穿着她们暴露的舞裙,脸上泪痕未干,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些持刀的汉子,脸上混杂着庆幸与茫然。

而几个侥幸未死的“血手帮”打手,正跪在地上,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磕着头,脑门与沾满血污的地板碰撞,发出“砰、砰”的闷响,嘴里语无伦次地哀嚎着,却没有人投去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整个“海上宫殿”,充满了暴力与情色、生与死。

陈九身后的于新已经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忍不住低头,不敢接触此刻陈九的目光。

麦克更是犹豫了下,站到了角落去。

这是暴力与权力的归属之人,冷冷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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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舞厅的一个角落里,两具尸体被妥善地安放在一张还算完整的长桌上,身上盖着从吧台扯下的干净桌布。

他们是古巴独立军的战士,是在最初的情报收集中,不幸中弹牺牲的。

几个古巴战士,正围在长桌旁,低声地吟唱着。

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粗糙的手指,此刻却显得无比轻柔。

他们脱下帽子,按在胸口,头颅低垂,一种古老而悲怆的旋律从他们压抑的喉咙深处缓缓流淌而出。

他们吟唱的,是那首在独立军流传的瓜希罗调,由他们的领导者何塞·马蒂所写的诗句,只是此刻,那原本描绘田园风光的曲调被抽离了所有的轻快,变得缓慢凝重,如同在甘蔗林中穿行的沉痛的风。

每一个音节都拖得很长,充满了对土地的眷恋和对逝者的哀思。

“Yo soy un hobre scero, de donde crecepala…”

(我是一个真诚的人,来自棕榈生长的地方…)

“Y antes de orir quiero, echar is versos del ala…”

(在我死去之前,我想,将我灵魂的诗篇吟唱…)

歌声未歇,他们又各自从怀中摸出几支粗糙的,卷得并不规整的雪茄,用桌上的烛火点燃。他们自己并不吸,而是将那点燃的雪茄,郑重地放在逝去战友的身边。

袅袅的青烟升腾而起,在他们刚毅而悲伤的面庞上缭绕。

菲德尔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这里。

他脱下了那身考究西装,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浸湿的白色衬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古铜色的小臂,肌肉线条在烛光下显得坚实而有力。

他走到长桌前,在低沉的歌声中沉默伫立。

“n los pobres detierra, quiero yo i suerte echar…”

(与世界上受苦的人们在一起,我愿分享我的命运。)

“El arroyo desierra,pce ás que el ar…”

( 山间的溪流,比大海更让我欢欣。)

菲德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两张年轻却已失去生气的脸庞。

那双标志性的、深邃如黑夜的凤眼里,此刻翻涌着外人难以读懂的疼惜

整个角落,在舞厅的血腥与狼藉之外,自成一方肃穆悲壮的天地,无人打扰。

他们是战士,为自由和国家复兴而战的战士。

死亡,对他们而言,或许并非终点,而是一种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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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战士,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无声地从楼上各个被肃清的角落、从后门、从侧廊汇聚过来。

他们的脚步踩在粘稠的血泊和破碎的玻璃渣上,发出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堆堵死了通往地下室入口,由酒桶木箱和破桌组成的障碍物上。

那里是最后的堡垒,被俘虏的打手已经交代了,里面躲藏着“血手帮”的头目和他最核心的死党。

杀气并未因战斗的暂停而消散,反而在沉默的汇聚中变得更加凝练。

至公堂的那位武师头领看了一眼那深邃的楼梯口,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杀气腾呈的弟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大步走到王崇和与陈九面前,抱拳沉声道:“崇和兄弟!九爷!,合力将那些障碍物撞开,冲进去同他们死过!”

然而,还未等陈九和王崇和答话,一个声音却从旁边响起。

“不必。”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从萨城赶来的太平军首领,陈桂新。

“里面枪很多,刚刚已经伤了几个弟兄,对付缩在洞里的老鼠,何须肉身送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外表极不相称的狠厉。

“放烟!”

“把里面那些耗子给我熏出来!”

命令就是军令。

立刻有十几名老兵行动起来,动作迅捷而有序。

很快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跟着帮手。

他们冲进旁边被砸得稀烂的储藏室,抱出大捆用来擦拭酒杯的吧台抹布、扯下舞台的丝绒幕布、甚至是从二楼三楼拽下来的沾着不明污渍的床单被褥。

很快,一堆小山似的可燃物被堆在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被几个汉子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拿棍子杵了进去,差点又挨上几发弹子。

“点火!”

陈桂新一声令下,干燥的布料、填充物瞬间被点燃,火苗猛地蹿起。

帮手的汉子立刻用找到的木板、铁皮托盘甚至脱下自己的外衣,对着燃烧的火焰和升腾的浓烟用力扇动!

“呼——呼——!”

风助火势,浓烟更烈!一股股带着刺鼻焦糊味、辛辣呛人的烟雾,在人为的“鼓风”下,顺着障碍物的每一条缝隙,向地下室钻去!

浓烟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该死的!咳咳……什么味道?!”

“火!他们要放火烧死我们!”

地下室里,瞬间乱成一团。

浓烟翻滚,迅速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短短几分钟已经是烟尘滚滚,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布料燃烧产生的气体,钻进人的口鼻、眼睛,带来灼痛。

甚至一层的大厅也已经烟尘弥漫,好在四处开敞着门窗,尚能忍受。

“咳咳咳……呕……”

一个打手蜷缩在地上,脸憋成了酱紫色,眼球凸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每一次吸气都引发更猛烈的痉挛,最后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水……咳咳……给我水……”

另一个靠在墙边的家伙,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泪水止不住地流,徒劳地用袖子擦拭着,却越擦越模糊。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救命啊!”

有人捂着脸,在浓烟中盲目地挥舞着手臂,撞倒了旁边的空酒桶。

“该死的黄皮猪!咳咳……老子跟你们拼了!”

一个性情凶悍的打手被呛得暴怒,挣扎着举起霰弹枪,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盲目地扣动扳机!

“轰!”

巨大的枪声在密闭空间内震耳欲聋,霰弹打在障碍物上,引发又一阵惨叫和咒骂。

“蠢货!别他妈浪费子弹!咳咳……看不见打谁?!”

巴特也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他一边用袖子捂着口鼻,一边厉声呵斥。

他自己也举着枪,但枪口却微微颤抖,浓烟严重阻碍了视线,他根本找不到可以瞄准的目标。

“老大!咳咳……顶不住了!真的顶不住了!”

一个心腹连滚带爬地扑到巴特脚边,抱住他的腿,鼻涕眼泪混着烟灰糊了一脸,

“烟太毒了!再待下去,不用他们动手,我们自己就……咳咳……就全完蛋了!投降吧!巴特老大!投降还有条活路啊!”

“放屁!咳咳……”

巴特一脚将他踹开,他也想投降,要是其他海岸区的势力,他早就乖乖跑上去认怂,可是如果真是那些仓库里躲着的黄皮,他的手下尚且能活,他估计肯定得死!

他环顾四周,手下们东倒西歪,剧烈地咳嗽,眼神涣散,早已失去了战斗意志。

“咳咳……老大……那个……那个人……那个船运公司的还在我们手里!”

另一个还算清醒些的心腹突然想到了什么,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着地下室深处那个被绑起来的身影,喊道,

“他是威廉·多诺万的人!多诺万!那个船运大亨!我们拿他当人质!他们不敢强攻的!”

巴特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

对啊!还有这张牌!

威廉·多诺万!这个名字在圣佛朗西斯科,甚至在整个西海岸航运界,都代表着难以想象的权势和财富!

动他的人,绝对会引来雷霆之怒!这或许真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他已经下意识无视了这个人说的什么“伯爵”。

巴特强忍着窒息感,吼道:“把……把他给老子拖过来!挡在前面!快!”

两个离得近的打手挣扎着爬过去,手忙脚乱地解开绳索,将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架了起来。

华金头发凌乱,眼神因呛咳而有些涣散,但是仍旧冷静,主动低下了头任由他们动作。

“走!给老子走!快点!”

打手粗暴地推搡着华金,将他拖到障碍物后面。

巴特深吸一口灼热的、充满烟尘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障碍物的缝隙外,用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喊道:

“别开枪!外面的人听着!别开枪!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了!”

为了增加筹码,几乎是吼出来的,

“听着!威廉·多诺万先生的人!在我们手上!他就在我们这里!你们要是敢强攻,伤了他一根汗毛!多诺万先生会让你们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我保证!放我们出去!我们保证他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