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宫殿的地下室,那扇用厚重橡木板加固过的门,突然传来一阵发闷的连续噪音。
听着很像是枪声。
巴特那张原本因贪婪、酒精和刚刚到手的“大人物的承诺”而兴奋激动的脸,此刻却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是枪声吧?该死!是哪个不长眼的打过来了?!”
他给自己的手下递过一个眼神,示意对方看好华金,随后就想带着人上去看看情况。
刚要往上走,一个一层大厅做侍应生的伙计从楼梯口连滚带爬摔下来。
他一把揪住,几乎要把对方的衣领勒进喉咙里。
那家伙的皮背心被撕开老大一道口子,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正朝外冒着血。
“怎么回事?!外面他妈的发生什么了?!”
巴特的声音嘶哑变形,眼球因着急和暴怒而凸出,死死瞪着对方,“说啊!狗娘养的!”
那手下被他勒得直翻白眼,舌头都吐出来半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脸上只剩下纯粹的、被吓破胆的惊骇:“老……老大……不……不好了!我们被……被包围了!好多……好多黄皮猴子!他们……他们像疯了一样,见人就杀!见门就砸!挡不住……根本挡不住啊!”
他语无伦次,身体筛糠似的抖,也不知道见了什么。
“黄皮猴子?!”
巴特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就凭那些只会在洗衣房和餐馆后厨打转的软蛋?放你妈的屁!‘血手帮’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撒野了?!”
然而,仿佛是为了无情地碾碎他最后一丝可笑的侥幸,楼上传来的杀戮声浪陡然拔高了一个层级!
“砰砰砰砰砰——!”
那是转轮手枪急促连发的爆响,如同死神的狞笑。
“呃啊——!”
“上帝!不——!”
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短促地响起,又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沉重的躯体砸在木质地板上的闷响。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夹杂着木料碎裂的刺耳噪音,显然是某个房间的门或者沉重的吧台被整个撞塌了!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咒骂、绝望的哭喊、玻璃器皿粉碎的脆响……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音浪,从刚刚侍应生撞开的门缝冲进来。
巴特举着转轮手枪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随后就是一哆嗦,赶紧退后两步,又后知后觉地死死顶上了门。
外面的景象,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那个该死的侍应生说的没错,外面全都是黄皮猴子,一眼看过去全都是!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他们疯了??
巴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们怎么舍得从唐人街那个垃圾堆出来了?
他这个“海上宫殿”最近没怎么抓那些黄皮猴子卖啊?
他又退后了两步,脑海里不断涌现刚刚看见的高效杀戮….
他惹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揉捏的黄皮苦力,而是一群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真正不要命的复仇者!
“顶住!都他妈给老子顶住楼梯口!”
巴特猛地松开那个瘫软如泥的手下,发出歇斯底里的低吼。
他举着柯尔特,枪口指向他自己那群同样惊疑不定的手下。
“酒桶!木箱!桌子!把能搬动的东西全给老子堆过去!堵死那条路!谁敢后退半步,老子第一个崩了他!听见没有?!”
莫名的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地下室这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但巴特积威犹在,那指着他们的枪口更是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十几个“血手帮”的核心打手,在一片混乱和咒骂声中,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
巴特独自坐在一边,甚至没功夫搭理华金,自己仍在盘算究竟是惹上了谁?
难道是仓库那边那群人?他们知道自己把他们卖了?还是今天勒索的太狠,这群人上门来报复?
可是他们怎么敢的?
这可是巴尔巴利海岸,这是白皮的地盘?!
他们不想活了?
“血手帮”是海岸区最大的一个联盟组织,并没有实质上的头领,但巴特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支。
他是法国人,手底下有两个重金从法国找来的鸨母(ada),法国的性服务业比其他国家高端多了!
尤其是巴黎,性服务业无论是规模、组织形式还是“声誉”上,都堪称“世界之巅”。
经过这两个鸨母调教,虽然他的“海上宫殿”档次不算很高,但凭借着女人足够专业的服务和层出不穷的花活,根本不愁客人。
被调教过的高级妓女是艺术家、作家和政治家的情妇和灵感缪斯!
一层的舞厅根本就是来筛选穷鬼水手的,二层和三层各自独立经营,鸨母领的是分成!更有独立的楼梯和通道给那些高级客人。
所以一层舞厅的客人跑光他根本都不慌。
而现在,那些黄皮猴子不管不顾地杀进来,二楼和三楼肯定要遭殃,这才是真的动了他的命根子!
二楼和三楼每层都有十几个精悍的持枪手下控制,他此刻只能寄希望于二楼和三楼的汉子能多坚持一会,好让其他地盘的人手能反应过来。
一想到自己都舍不得碰的高级妓女被无情枪杀,他就痛苦地闭上了眼。
沉重的橡木酒桶被吭哧吭哧地滚向楼梯口,装着不知名货物的粗糙木箱被七手八脚地抬起来,胡乱地摞在酒桶后面。
一张沉重的长桌被掀翻,桌面斜斜地顶在最前面,充当临时的胸墙。杂物、破渔网、甚至几捆散发着鱼腥味的缆绳都被塞进了缝隙里。
整个过程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和物品碰撞的噪音,
短短七八分钟,通往地下室的唯一通道就被这些临时拼凑的障碍物堵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些不规则的缝隙,勉强能听到楼梯上方晃动的枪声和嘶喊。
地窖内的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将人肺叶压扁。
巴特和他那十几个心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墙,手中的武器紧紧攥着。
有霰弹枪,有老式的前装火枪,也有几把保养得不错的转轮手枪,在主人手里微微颤抖着。
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堆摇摇欲坠的障碍物。
楼上,那摧枯拉朽般的杀戮声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如同暴风雨般愈发猛烈、狂野!
“杀——!”
一声用粤语发出的、充满暴戾杀意的战吼,如同平地惊雷,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地下!
紧接着是门板后面利器劈砍骨肉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钝器砸碎头颅的“噗嗤”闷响!
还有子弹近距离射入身体时发出的那种沉闷的“噗噗”声!
“啊!我的腿!我的腿没了!”
一个白人腔调的惨嚎撕心裂肺。“饶命!饶命啊!钱!钱都给你们!”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瞬间被爆裂的枪声淹没。
随后是一个冷酷的、听不懂的咒骂响起。
每一声倒下的同伴的惨叫,都像一记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巴特和他手下脆弱的神经上。
而他们也从紧张慢慢转变为了恐惧,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能清晰地想象出楼上正在上演着何等血腥的修罗场。
那些平日里在巴尔巴利海岸作威作福、视人命如草芥的“血手帮”成员,此刻正像待宰的牲口一样被成片地收割!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几乎要将他们的理智彻底淹没。
紧接着突然安静下来了,一声枪声也无,只剩下重物拖行的声音和更多听不懂的声音响起,慢慢的很多女人的哭声开始加入进来,又被无情的喝止。
汗珠不停地流下来,地下室也沉默的只剩呼吸…
就在这时!
“噔噔噔噔——!”
一阵急促得如同催命鼓点般的脚步声,顺着被杂物半封堵的楼梯疯狂冲下!
那声音沉重、迅捷、带着不顾一切的凶悍气势,直奔地下室入口而来!
“砰!”
像是几个沉重的物体狠狠撞在了障碍物最外面那张斜顶着的橡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闷响!
最外面的那个厚重的木门被撞开了一个大缝!
更多的声音细节涌现了出来。
紧接着,一张因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白人面孔被人从障碍物的缝隙里硬塞了进来!
是“血手帮”的一个小头目“烂牙乔伊”!
似乎是觉得缝隙还是太小,又是几声巨大的撞击,门缝变得更大,烂牙乔伊的上半身整个探了进来,趴在顶门的杂物上无力地呼吸。
他半边肩膀血肉模糊,胸口赫然插着一柄雪亮狭长的匕首,直没至柄!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和他的嘴里涌出,染红了堵在缝隙边缘的木箱。
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仅存的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扒着障碍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无法言喻的恐惧!
“用刀的是……是魔鬼……是魔鬼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血沫喷溅出来。
话音未落,一只穿着黑色布鞋的脚,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战锤般狠狠踹在“烂牙乔伊”的后背上!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清晰地响起!
“噗嗤!”
那柄插在他胸口的匕首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彻底贯穿,锋利的刀尖甚至从后背透出了一小截,带着淋漓的鲜血!
“烂牙乔伊”的惨叫瞬间被掐断,凸出的眼球瞬间失去所有神采,头猛地向前一垂,身体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烂肉,软软地瘫了下去,只有一只手还死死地抠在障碍物上,仍在抽搐着。
障碍物外,一片死寂。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更加猛烈地灌入地下室。
巴特和他手下那十几个打手,被乔伊临死的惨状钉在了原地。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连握着枪的手指都冻僵了。
他们死死盯着“烂牙乔伊”那具挂在障碍物上、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以及尸体后那片如同择人而噬的黑暗楼梯口,仿佛下一个被拖入地狱的就是自己。
“魔鬼……用刀的魔鬼……”
一个打手嘴唇哆嗦着,无意识地重复着死者的遗言,声音抖得不成调。
“顶住!给老子开枪!朝缝隙开枪!打死他们!
”巴特第一个从极致的恐惧中惊醒,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试图用咆哮驱散心头的寒意。
他举起手中的柯尔特,对着障碍物的缝隙处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子弹打在厚重的橡木桌板和酒桶上,溅起一片片木屑,留下深深的弹孔,却没穿透这临时搭建的堡垒。
其他打手如梦初醒,也纷纷惊恐地朝着缝隙胡乱开火,一时间枪声大作,硝烟弥漫,遮蔽了本就昏暗的视线。
然而,他们的反击如同石沉大海。
障碍物外,没有任何回应。没有惨叫,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充满压迫感的沉默。
仿佛刚才那个冲下来的身影和那致命的一脚,只是他们过度恐惧产生的幻觉。
巴特能感觉到,在那片黑暗的楼梯上方,无数双冰冷、充满杀意的眼睛,正透过障碍物的缝隙,死死地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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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宫殿”的一楼,这个巴尔巴利海岸出了名放浪形骸的舞厅,此刻,却如同一幅被血色浸染的浮世绘长卷,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凝固在时空中。
舞池,这个曾承载了无数水手、商人和投机客癫狂与沉沦的乐土,如今只剩下死寂。
廉价香水、劣质酒精与温热的血腥气味交织。
墙壁上,那些往日里巴特引以为傲的大幅裸女油画依旧冷冷旁观。
画中女子丰腴的肉体,那曾被油彩描摹得饱满而富有弹性的r房、圆润的臀部和慵懒舒展的腰肢,如今被飞溅的血液与黑色的弹孔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