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惊变(2 / 2)

他靴尖踢飞半融的雪块,正砸在缩脖子男人的膝窝。那人踉跄半步,揣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袖筒深处,那是半截断裂尖锐的木茬子。是他在盥洗室折断短棍,细细打磨出来的。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

领头的太平军老兵抬起头。

那是一张被加州烈日炙烤过的黝黑的脸,颧骨处还有些皲裂的紫红色。

当他的瞳孔锁定侦探时,矮个子突然像是看到了一头被逼到绝路的、缓缓逼近的老狼。

“动手!”

广西土话的暴喝炸响瞬间,老兵操着袖中粗陋的“匕首”暴起。

折断的木茬子有半臂长,断口参差,但有着修整过后的尖锐。

侦探的惨叫卡在喉咙里,木茬已捅穿他的右眼窝,红色浆液溅在身后一等车厢的玻璃窗上,惊得里面的白皮瞬间尖叫出声。

高个子侦探的转轮枪刚拔出一半,老兵的布鞋已狠狠踢在他胯下。

卵蛋碎裂的细微动静里,侦探虾米般蜷缩倒地。

那截染血的木茬顺势插进他因为痛苦大张的嘴里。老兵的手腕猛地一拧,木刺在口腔里搅出咕叽水声,碎牙混着血沫从嘴角涌出。

濒死的侦探痉挛着去摸腰间枪套,却被老兵一脚踩住手腕,抢下了他手里的枪。

“下辈子投个好胎…..”老兵掰开侦探染血的下颌,将转轮枪管塞进他喉管,“别给人当狗。”

“砰!”

枪声震落信号灯上的冰凌。

血雾喷溅中,挑扁担的汉子甩开包袱,麻绳应声断裂。

一张张纸页如雪片纷飞。

他反手握住扁担末段,腕骨一抖,裹缠扁担的麻布寸寸崩裂。

竹扁担的一头此刻随着旋身横扫骤然弹出,在空中划出令人咋舌的弧线。

刚刚就近奔跑过来的铁路守卫才摸到枪套,太阳穴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手中无枪,便是一个扁担也足以要人性命!

沧州吴氏八极门李大忠亲传,六合大枪!

守卫脑袋嗡得一下,烂泥般瘫倒在旁边的煤堆里时,汉子已挺直竹身,几个箭步扫开人群,挑飞另一名守卫的圆顶帽,顺势扫折他抓枪的手腕。

守卫捧着扭曲成九十度的手哀嚎后退,却被扁担杆回扫抽中脖颈,整个人横飞出去,将站台上的旅客撞得七零八落。

“呢个鬼佬过来!”

老兵嘶吼着冲向那团蠕动的肥肉,转轮枪口还在冒烟。

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工业区主管正拖着威廉当肉盾,西装革履的承包商早已吓瘫,内衬的领口歪到耳后,活像条被揪住后颈的哈巴狗。

霍华德臃肿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敏捷,他突然猛地一推身前的威廉,把那人推到老兵的怀里,转身就跑。

不是为了找条人肉挡着应急,他何苦跟这个自己压根瞧不上的小老板“缠绵”一路?

老兵举着枪的手犹豫了半息,眼前这金发碧眼的胖番鬼,不是他们的合作对象吗?为什么要跑?

就是这瞬息迟疑,要了他的命。

霍华德猛跑几步,回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亡魂大冒,贴身的史密斯威森转轮手枪从马甲内袋滑出。

当老兵还在犹豫时,霍华德的子弹已撕裂他左肩胛骨,血花在破棉袄上绽开,他头也不回继续连滚带爬地逃跑。

“叼你老母……”老兵踉跄跪地,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肩膀。

要不是多年的战场直觉,下意识偏了一下头,恐怕此时已经死了。

狗日的鬼佬,果然不能信.....

他跌坐时看到的画面,是那杆“六合大枪”挑飞三名守卫的英姿,扁担头如毒蛇吐信,将漫天飘散的账册纸页串成送葬的纸钱。

谁能想到,这不过是用来扛背井离乡的行李的物件,此刻正嗡鸣着嗜血的震颤。

太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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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武师傅弓着腰,破袄下的脊梁却绷得笔直。

这套枪法,今日恐怕是最后一次在这片土地亮相,自然要尽力狂舞,不要小觑了我二十年苦练啊!

扁担破空尖啸,精准砸中一人的大臂。

那个红胡子踉跄后退,周振川旋身错步,扁担回扫,挟着积愤和死志轰在其肋下。

令人牙酸的拍打声,红胡子高大的身躯竟被抽得离地而起,炮弹般撞进煤堆。

“见鬼!快开枪!”

刚跑出电报房的两人慌忙拔枪。中年武师矮身闪躲,扁担斜抵地面借力腾空,竹质在掌心爆出裂纹。

扁担如标枪般颤抖着甩出,打在左侧守卫的脑袋上。

最后那人终于扣动扳机,子弹却打空,那黄皮脚下的动作太快,让人看不清!

周振川虎目圆睁,几个箭步上前,一巴掌拍在守卫的脖颈,又是一人踉跄倒地。

他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扁担,直接抽在地上那人头上,腕劲一抖便砸出个凹痕。

“看真切了没有!”

他朝着远处惊惶的人群嘶吼,双目却有些哀伤,不知道在对谁说。

“这条命就这。”

粤语混着沙哑,“有本事来取。”

人群被这瞬时凶猛的暴力血腥炸开,妇女尖叫着推搡逃窜,白人旅客的雪茄摔在铁轨旁。

旁边卖热食的小贩立刻蹲低了身子,不敢再露头。

格雷夫斯再也忍耐不下去,他的咆哮登时响起:“蠢货,愣着干什么!控制所有清国人!”

怒吼穿透人群的叫喊:“压上去!一个黄皮都不准放跑!”他扯开破旧的工装外套,露出里面的枪套。

周振川丢弃的粗布包裹此刻正躺在铁轨缝隙间,一摞泛黄的纸张散落而出。

——密密麻麻的数字、潦草的签名。

寒风掀起十几张纸页,被粗陋的竹扁担搅乱。

那是账册吧!

是吧!

此刻他的眼里再无他物……

“控制所有黄皮!敢反抗的直接击毙!”

站台霎时炸开锅,藏身的侦探从人群中、从三等车厢跃出,枪口纷纷指向蹲伏的华人劳工。

侦探汤姆森一脚踹翻缩在角落的老华工,枪托砸得对方额角迸血,

“说!你们是不是一伙的?”老华工蜷成虾米,浑浊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畏惧,只是一味地低着头,并不吭声。

“狡猾的清国猪!”汤姆森揪住他的辫子往铁轨上拽。

霍华德肥肉颤抖,终于踏进旁边的站点办公室内,瞳孔却闪过一丝狡黠,他等的正是这一刻。

他无力地瘫坐在地,抓着渗血的右手狂笑:“蠢货!真以为我会和你们这些猪啰合作?”

远处突然传来喝骂声。格雷夫斯率众想要控制局面,平克顿将近二十余名武装侦探如黑潮涌现,枪口齐刷刷对准混战中心。

瘫倒在地的老兵已经趁乱爬上一等车厢的门口,刚想喊出声让持扁担的武师周振川躲到卧铺车厢内,身后却传来一声枪响。

“砰!”

他愣神的刹那,手枪再次抵住他的背部——

“砰!”

枪声再次响起,老兵再也支撑不住,仰躺在地,血浸透粗布衣襟。

面前露出一个白皮旅客的冷笑。

紧接着就是无尽的黑暗。

周振川目眦欲裂,就地一个翻滚,躲过远处没有准头的流弹。

转轮枪后坐力很大,有效射击距离并不远,反而是误伤了几个其他车厢的旅客,哀嚎不断。

格雷夫斯发了狠,开始让人逐步逼近。

仅凭一柄扁担就让人心生畏惧,这群暴徒果真不能小觑!

只要现了身,今日一个也逃不脱!

周振川扯住了刚刚爬到车厢入口却又被枪声吓到的威廉,一把拽到身侧挡流弹。

车厢门口的侦探抬手连开三枪,子弹擦着周振川的辫梢掠过,打中地上的尸体。

他看准时机,直接掷出手里的半截家伙,大步冲前。

混乱中,被七八个侦探控制在原地的华工里,陈九正冷冷注视这一切。

他给身边的王崇和递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