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渔翁(1 / 2)

王崇和的眼神骤然一凝,仿佛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等到了猎杀的信号。

他原本佝偻的身躯瞬间绷直,破旧的棉袄下肌肉如铁块般隆起。就在陈九给他那个期待已久的眼神的刹那,他动了。

蹲伏的华工中,几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蹿出。

王崇和的动作最快,他的目标直指距离最近的那名平克顿侦探。那侦探正揪着一个老华工的辫子,枪口抵在对方太阳穴上,嘴里骂骂咧咧。

王崇和的五指如鹰爪般扣住侦探持枪的手腕,一拧一折,骨骼断裂的脆响淹没在人群的尖叫中。

侦探的惨叫还未出口,王崇和的另一只手已如铁钳般扼住他的咽喉,拇指精准压住喉结,猛地发力……

咔嚓!侦探的瞳孔瞬间放大,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王崇和低喝一声,再度提气,身形如鬼魅般闪向第二名侦探。

那人刚抬起转轮枪,眼前却是一花,王崇和的肘尖已重重砸在他鼻梁上。

鼻骨粉碎的剧痛让侦探眼前发黑,紧接着胸口又挨了一记“猛虎硬爬山”。这一掌看似轻飘飘,实则暗含长劲,侦探的肋骨顿时断了三根,肺叶被骨茬刺穿,口喷血沫倒地抽搐。

混乱中,另外几名华工也暴起发难。一个瘦小汉子从裤管里抽出磨尖的筷子,狠狠扎进侦探的颈动脉;另一个太平军老兵趁着眼前的侦探转头的间隙,强行抢过枪,反手打碎了一名爱尔兰守卫的天灵盖。鲜血和脑浆溅在站台的积雪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开箱!”

陈九的吼声穿透战场。

刚刚在地上畏畏缩缩的华工拳脚并用,朝着刚刚卸下来的木箱猛砸。松木板瞬息开裂,成捆的布料被粗暴拉开,里面藏着的砍刀与长枪散落一地。

“抄家伙!”有人暴喝一声,华工们如饿虎扑食般涌来。刀光映着雪色,金属声此起彼伏。

纵使手上被木刺扎的鲜血直流,酸胀麻木,也不妨热血翻涌。

陈九一把拽过那个喊着“一美元卸货”的白人——正是伪装成商旅的卡洛律师。

卡洛的皮包被粗暴扯开,几把转轮手枪和弹巢滚落出来。陈九抄起那把雕纹手枪的瞬间,眼神与卡洛短暂交汇,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装作惊恐的模样抱头鼠窜,登上了车厢。

砰!砰!砰!陈九的枪法又快又狠。第一枪打爆了正扑向王崇和的侦探的脑袋;第二枪击中那个黄皮人奸的膝盖;第三枪则精准命中远处一名举枪瞄准的平克顿侦探的手腕。

转轮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发子弹都带着积压许久的怒火。

一个捕鲸厂的青壮混乱中被流弹擦到后背,踉跄倒地,只摸到滚落在脚边的砍刀,他手脚并用地爬起身,狠狠扎入一名侦探的脚背,趁其痛嚎弯腰时,反手拔刀就要往上挥舞。

惨叫声未落,三十多岁的捕鲸厂巡逻队汉子再次被子弹击中,踉跄着扑了几步,摔倒在木站台喊出最后一口气:“枪!……给我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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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接着!”

一名华工从破开的木箱里抛来一把砍刀。陈九凌空接住,反手劈开一名扑来的守卫的喉咙。温热的血喷了他满脸,他却连眼睛都不眨,顺势一脚踹翻尸体,继续择人砍杀。

周遭的其他的华人旅客被接连不断的意外惊到,十几道佝偻的身影站起来又蹲下去,不知往何处躲藏。

雪粒混着血腥粘在张石生的睫毛上。他死死攥住身旁的小弟。

几个呼吸前,这群佝偻着背的同乡还和他一起蹲在煤堆旁啃冷饼子,此刻却化作一群恶鬼——那个把玉米饼分给他吃的汉子,正仰躺在雪地里涌血;昨日帮他拾起水壶的麻脸后生,此刻竟抡着砍刀将侦探的半边脸削飞。

“点解…点解啊…”

他哆嗦着往后蹭,后腰抵住冰冷的车厢铁皮。

在老家械斗时,三叔公也是这般突然暴起,渔刀劈开岸上宗族汉子的天灵盖,但那时是为了保护疍民自己的渔场,为了船上老小的生计。可眼下这些血,究竟是为哪般?

十七岁的小弟突然尿了裤子。温热的液体顺着破棉裤淌到脚上,他却浑然不觉。

恍惚间又听见阿妈送他上船时的叮嘱:“到了金山莫惹事,莫惹事.....”

可是过了咸水海,黄皮肤的血怎么是这般贱?

白皮的血,不也是红的吗?

十来个缩在煤水车后的劳工抖得停不下来。外面套着绸子长衫的洗衣房老板突然崩溃般捶打地面:“痴线!痴线啊!”

三天前从萨克拉门托逃走,他还在盘算如何在中部重新开个开铺面,此刻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拿算盘的手沾上同乡的血。

那几个帮他扛过行李的“脚夫”,正跟惹不起的白皮巡捕滚作一团,

“今日要死咯…”

弹巢打空,陈九转头环顾,无数双惊惶的眼睛正从各个角落窥视着他。

见他望来,又纷纷低眸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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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川的半截扁担早已打烂,此刻他满身是血,左肩的弹孔汩汩冒着血泡。车厢走廊里歪歪扭扭躺着两具侦探的尸体:一个面门凹陷,一个捂着胸口吐血,那是来自罗瞳八极拳“顶心肘”的致命一击。

“咳……咳咳……”

周振川踉跄着扶住旁边的门框,咳出的血沫里混着内脏碎片。

最后那名侦探的子弹打穿了他的肺叶,呼吸变得像刀割般痛苦。但他突然开始发笑,染血的牙齿不断滴答血沫。

车厢尽头的富商们缩成一团。一个矮胖的男人颤抖着掏出防身的袖珍手枪,却被身旁的老人按住:“看在上帝的份上,别激怒他!这黄皮魔鬼已经快死了!”

“给他一个体面吧…”

周振川听不太懂英语,但他读懂了那些人眼中的恐惧。他缓缓滑坐在地,背靠木隔板,染血的手指无意识地木地板上划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师父……弟子今日……”

“不曾…..辱没所学…..”

他突然发笑,想起自己托付给师弟赵山的大枪枪头,还有陈九作出承诺时候灼人的眼神。

“阿山!”

他微弱的呼喊穿透风雪,

“师弟,我的魂……留在枪头了……”

他忽然剧烈抽搐,被子弹搅烂的肺叶再也吸不进半口气。

最后的视野里,那截染血的扁担尖正指着东方。

沧州在万里之外,而他的思念终究要飘零在异乡荒原的冷风里。

当啷一声,断裂的扁担从他松弛的指间滑落。血水一大片一大片地在地毯上彻底绽开。

我没有跪着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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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陈九死死压在身后的赵山突然抬头,眼眶不知为何流出泪水,死死盯着一等车厢的位置。

他死死攥着从木箱的布匹里刨出来的枪头,那冰冷的金属在手里抖得几乎攥不住。

王崇和此刻已杀红了眼。他的辫子早已散开,黑发混着血污黏在脸上,活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地上三具被徒手干掉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身后已经没了要照看的人,也更加舍生忘死。

“来啊!白皮狗!”

陈九的子弹适时支援而来,将打空了枪拿着匕首缠斗的两名侦探打成筛子。

“九爷!那边!”

刘景仁突然大喊。只见人群里,一个侦探手持长长的双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陈九的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