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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狂野西部(2 / 2)

“刚好我也看铁路公司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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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匪的六匹瘦马被搜罗起来拴在车厢旁,陈九解缰绳时,一匹灰鬃马的肋部刀伤崩裂,疼得扬起前蹄,被王崇和铁钳般的手掌按住脖颈。

“畜生,想活命就老实点。”

他贴着马耳低喝,那马竟真止了战栗。

老秦眯眼点数马匹,手指的胡须上捻动:“三匹驮货,三匹驮人,九爷、洋秀才骑马,其余兄弟轮换着骑。”

阿吉蹲在小溪旁,正用匕首削出一块简易的杉木板。少年将地图用唾沫粘上木板,四角钉入铁钉,制成可挂在马鞍旁的简易图板。

火车脱轨,还不知道多久铁路公司能反应过来,现在进去城区太过冒险,该去找太平军后裔的营地了。

马蹄裹了破布,一众人收敛了现金枪支,还有剩下的两捆炸药离了河谷。

剩下一群惊惶的白人,随他们去,再不济,沿着铁路走,一天一夜也足够到达城镇。

陈九骑在灰鬃马上,旁边的马背上坐着刘景仁还有强装镇定的卡洛律师。老秦牵着驮炸药杂货的枣红马走在最前。

白人律师全程目睹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一直沉默着,不敢再露出之前轻蔑的眼神,低垂着眼眸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这群清国佬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对华人的刻板印象,残忍,狡诈,和这样人的为敌,他不敢想,心里止不住地后悔怎么接了这个差事。

一众人跟着地图晃了一大圈,已经临近入夜,都有些疲惫。

老秦之前都是乘蒸汽船,带着托运的货物到码头接头。萨克拉门托河季节性水位变化显着,加上这次人多眼杂。

所以选择了火车出行,路途不是很熟悉,走错了好几次。

乘蒸汽船要接近两天,铁路贯通后仅需四个小时,本以为能更加顺利,没想到状况频出。

好在终于快到了,他们刻意躲着铁轨走,没想到临到目的地又在这里汇合,像是宿命。

阿吉突然停下脚步,仗着自己眼神好小声提醒:“九哥,那边的铁轨弯道有光!”

三百步外,一盏提灯在风中摇晃如磷火。穿油布外套的“巡道工”正用长柄锤敲打道钉,叮当声混着哼唱飘来:“我亲爱的克莱门汀,你已逝去不复还……”

“抓过来问问!”

王崇和点头,卸下马背的麻绳。五个黑影立即散入灌木丛,王崇和独自缩着脖子走向光亮:“长官,长官…..”

“巡道工”转身的刹那,王崇和甩出麻绳套住提灯杆,借力腾空飞踢。灯罩炸裂的脆响中,那人腰间的柯尔特左轮刚抽出一半,腕骨已被脚踩碎。

侦探被拖到铁轨旁时,还在不停叫嚣,被王崇和一巴掌打得半张脸肿了起来,终于停下了嚎叫。

老秦有些警惕,连声说不对。

“这里距离营地很近了,大夜里的哪来的工人?”

陈九点头,“搜!”

王崇和扒开他的外套,露出内衬口袋的一把钞票,还有一把手枪。

刘景仁上前问话,半天没有进展,那人只是哀嚎说自己是巡道工,绝口不提自己的钱和手枪。

王崇和失去耐性,匕首插进他大腿根一拧。

惨叫惊起。莫家拳的武师蹲下来,刀刃贴着侦探脖颈的动脉滑动。

侦探抽搐着吐出血沫,“说!我说我说…..”

“我知道你们是罢工营地的!我说了能不能放我走?放我走,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这单生意我不接了!”

“你们答应我,我就说。”

“我是平克顿侦探社的,你们不放了我还会派更多的人来的,铁路公司不会罢休的,放了我,我回去写一份报告,以后就不会有人来了!”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陈九听完刘景仁的翻译愣了一下,抓个鬼鬼祟祟的鬼佬怎么还牵扯出什么侦探社?

威尔逊在一边听了个真切,给陈九解释,如今发财成名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根本不在乎跟谁合作,此时积极热心得很。

“平克顿侦探社1865年改组为铁路安保公司,专替铁路公司清除’麻烦’。”

“监控员工盗窃行为,遏制工会组织….什么脏事都干,手上人命爷不少呢....”

他上前摘下侦探的宽檐帽,露出淡金色鬓角,“他们最常干的事,就是以铁路工人身份混入劳工群体,搜集工会活动情报。去年他们在奥克兰铁路镇压矿工罢工,勾搭驻军屠杀劳工……死了多少?二十?三十?”

侦探啐出血沫:“你又是哪来的?你跟黄皮是一伙了?你也配谈法律?”

记者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狗屎!我之前就是在奥克兰当记者,差点死在那里,这不是特娘的法律,这叫血仇!”

王崇和推开情绪开始变得激动的记者,继续上前折磨。

剧痛让侦探的德州口音暴露无遗:“fuck…我说!中央太平洋铁路刚贯通,股票涨了四倍!但董事会的老爷们睡不好觉啊——”他扭曲着脸嘶笑,“华工每月挣26美元,爱尔兰佬32美元,这么多钱,可他们居然敢要工会!”

记者威尔逊的钢笔在笔记本上疾书,“据我所知,这钱很多都没按实发下来吧?还有拖欠的死亡赔偿金?”

“1866年《联邦铁路法案》给了铁路公司每英里1.6万美金补贴,但你们连棺材钱都要克扣?”

“棺材?”侦探突然癫狂大笑,“枕木下埋的尸骨就是最好的路基!去年公司省了十二万丧葬费,全用来雇我们平克顿……”

王崇和的靴底猛地压住他喉咙,平静地看着他。

这个骄傲的侦探终于收敛,他发现这帮人和自己之前认识的铁路工人完全不一样,尤其是眼前这个瘦削的汉子,那眼里闪烁的全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

他终于感到害怕,往日他的同事被工人发现,最多就是打一顿扔出去,从来没有人敢杀他,这也让他一开始有恃无恐。

“问问他,这个罢工营地怎么回事?”

侦探冷静下来,开始一五一十地说,祈求这帮刽子手能和之前的境遇一样,问完话看在他态度好的份上放他走。

“你们这个营地,铁路公司已经关注很久了, 之前的一次大罢工让上面很恼火,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

“我听说他们组织了一批武装正在训练,可能等我们找到位置就要出动了。”

“我知道就是这么多…..”

“我都说了,可以放我走吧….?”

“九哥,这杂种咋处置?”

陈九望向铁轨尽头:“捆结实了,送给太平军当投名状。”

王崇和点点头,用麻绳捆了几圈,把他扔到马上。

侦探突然反应过来,开始奋力挣扎:“你们干什么!”

“你们不可以抓我走!”

“你们这些清国猪……根本不懂什么是现代资本……铁路……铁路是文明的血管……”

“你们罢工,就是在破坏文明!”

“你们这群猪啰!放我下来!你们会被铁路公司全部吊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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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标注的营地位置实为两道山脊夹成的裂谷,形似被巨斧劈开。

众人小心走入裂谷。

侦探被反绑双手堵住嘴吊在马背上,每次晃荡都撞得鼻青脸肿。行至半程,王崇和忽然抽刀斩断一丛野藤,腐叶下露出半截铁轨,枕木缝隙里长满杂草。

“这是运尸轨。”老秦指向岩壁焦痕,“当年第一次华工罢工暴动,公司用炸药封了矿口,活埋了三百苦力。”

陈九抚过有些腐朽的枕木,这些死去的人留下的痕迹,如今成了太平军的血色路标。

今夜的月亮很大,众人摸到矿洞口。塌方的巨石堵死正门,但老秦扒开一丛藤蔓,露出一旁两人宽的岩缝。

他小心地朝里面喊了几句,却没有人回应。

“我是老秦!”

“兄弟伙我带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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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

暗处传来沙哑的喝问。

陈九被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举起了转轮手枪,愣了一下看见老秦回头看着自己,知道这是自己该开口的时机了,脑子里转过梁伯教他的切口,沉声应答。

“手持三尺定山河,妖旗落尽见天京!”

岩缝后沉默片刻,换了个苍老声音:“冷铁换火器,洋货污祖刀?”

陈九的后颈沁出冷汗,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洋枪,无奈笑笑。

梁伯教的切口没这句啊,他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为难自己,突然瞥见岩缝里闪过一点反光,是土制火铳的枪孔!

不好相与啊…..

他暴喝一声,索性自由发挥。

“借洋焰,焚洋庙!借雷雨,扫冤屈!”

里面的老人冷哼一声,继续发问“血洗翼王旗,今朝几姓红?”

陈九回答,“翼王血冷天父泪,洪炉再铸铁骨忠!”

里面再次发问,“矿洞埋骨不知道年月,何人叩门?”

陈九皱了下眉毛,他本来就对这些明里暗里的切口有些反感,上次至公堂托人给他的红棍暗语切口都还没背,在这里又被人为难。

他收起了小心翼翼的深情,大大方方地回答。

“新会陈九见过!”

“在老家是一介渔民,在金山也曾用洋鬼子的血洗手,今日来借诸位的刀——砍断白皮猪的脊梁,讨回华工的冤债!”

“我知诸位信不过我。”

“今日带十七把快枪上山,问各位讨一句痛快话,敢不敢跟我杀到太阳下,重铸太平军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