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英文说的很熟练,让周围小心候着的白人旅客都忍不住抬头悄悄打量他。
铁路经理安德鲁忿忿地张嘴叫骂,阿林身后的汉子立刻抡起铁锤砸碎他的左膝。
惨叫声惊飞一群溪流上方的鸟。
陈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这群人虽然说着熟悉的乡音,但眼睛里的暴戾残忍让人心惧,这才是真正目空一切的暴徒!
“九爷……”
王崇和用气声唤他,拇指悄悄顶开匕首皮鞘。陈九微微摇头。十七个兄弟还被锁在运煤车厢,现在动手太早。
安德鲁终于熬不住拷打,嘶声吐出保险箱的位置。
“在….在驾驶室!”
“一个圆形的铁皮箱子!”
阿林露出森白的牙齿,亲自带人一瘸一拐地冲向车头,刚刚他被车厢震动差点甩脱,大腿撞青了。陈九盯着他们的背影,七个华人劫匪,三把左轮枪一把锯短的猎枪,两柄砍刀。还有几个人骑着马在外围放哨。
他们身边就只有三个心不在焉的劫匪,机会要来了。
突然,一声暴喝撕裂寂静:“Yellow skned hybrid wants to swallow it alone?!(黄皮杂种想独吞)”
爱尔兰劫匪头目杰克·霍根拎着双管猎枪现身,身后跟着七八个红脸壮汉。陈九悄悄观察,这些白人劫匪腰间鼓鼓囊囊,有人背后背着成捆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
铁皮保险箱被拖出驾驶室,在碎石滩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半米高的圆形箱体裹满煤灰,很沉,四个人拖得都很吃力。
双层铁皮接缝处焊着铜钉,表面有几处凹凸的撞击痕迹。阿林用袖口抹了抹箱顶的灰,露出中央嵌着的手摇转轮,转轮边缘刻着一圈拉丁文数字。
“开!”阿林揪住安德鲁的衣领,将他甩到箱前。铁路经理的断腿拖在身后。他哆嗦着握住转轮,左三圈,右两圈,数字“7”的刻度对准锁眼时,箱内传出“咔嗒”一声轻响,却卡死了。安德鲁假意拧了几把,突然嘶声哀嚎:“撞车时内部机簧错位……打、打不开了!”
阿林一脚踹翻他,枪管抵住他完好的右膝:“再耍花样,老子把你另一条腿也废了!”
“真……真的!”安德鲁涕泪横流,赶忙大声解释,“需要专业锁匠……”
“这是前几年发明齿轮传动锁栓!必须要专业锁匠,我知道哪里有!我知道!”
杰克突然推开人群,双管猎枪抵住安德鲁的后脑勺:“专业你妈!”
枪声炸响,安德鲁的头颅像西瓜般爆开,红白浆液溅在保险箱上。
阿林暴怒,揪住杰克的领子:“fuck!你他妈疯了?钥匙还在他脑子里!”
“钥匙?”杰克啐了口唾沫,示意手下拿过来东西,露出黄牙微笑,“这就是老子的钥匙!”
四名爱尔兰壮汉搬来两捆土制炸药,这是铁路上常用的圆柱形棒状炸药,直径约2-3厘米,长度约20厘米,外层包裹油纸以隔绝湿气。
一捆十几根绑在一起。
燧石点燃由亚麻编织物包裹火药芯制成的引线,嘶嘶冒着白烟。
阿林脸色铁青,右手背到身后,冲老吴比了个“割喉”的手势。老吴悄然退后,和华人劫匪交换着眼神,袖口滑出匕首。
陈九蜷在人群边缘,余光瞥见看守他们的华人劫匪又溜走两人,只剩一个叼烟卷的瘦子在五步外晃荡。
他冲王崇和使了个眼色,后者佯装摔倒,踉跄扑向瘦子:“大哥……有、有人吐血了!”
“滚开!”瘦子抬脚就踹,王崇和猛然抱住他的小腿一拧。骨裂声未响,陈九已如鬼魅般贴上来,左手捂住瘦子的嘴,右手匕首精准刺入颈动脉。温热的血喷出,没发出一声惨叫。
“啊!”
一名贵妇瞥见尸体,尖叫刚出口就被陈九的枪口顶住眉心。转轮手枪的击锤“咔哒”扳响,贵妇的瞳孔一缩,喉间挤出半声呜咽,瘫软在地。
陈九扫视人群,压低嗓音:“shut up!”
炸药引线快燃到尽头时,杰克狂笑着将炸药包塞进保险箱底缝。
“趴下!”阿林拽过两名手下当肉盾。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铁皮箱轰然炸开,美钞如雪崩喷涌,漫天飞舞的纸钞间混着齿轮碎片和保险箱防火填充物。
“抢啊!”
“艹!老子的钱!”
“杀!”
“开枪!”
两拨劫匪瞬间撕破脸。老吴的匕首捅进爱尔兰壮汉的后腰,却被另一人用铁棍砸到肩胛骨。阿林连开三枪放倒两名白人,却被杰克的猎枪轰中左臂,断肢飞进几步外的溪流里。
陈九猫腰窜向运煤车厢,身后旅客的尖叫与枪声混作一团。王崇和早已撬开车门,老秦带人鱼贯而出,十七柄转轮手枪齐齐上膛。
“大家都冇事吧?”
“阿吉你有没有事?”
“有几过兄弟可能骨折咗,撞得好厉害,其他嘅冇大问题。”
“九哥,干谁?”
阿吉的脸被煤灰糊得只剩眼白,枪管因兴奋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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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残存的部下则像剃刀般切入敌群,砍刀劈进肉里的闷响与骨裂声此起彼伏。
漫天飘飞的美钞,纷纷扬扬落在车厢上。
“上帝啊!快跑!”
白人旅客的哭嚎炸开。穿裙子跑得慢的女人被推倒在地,人群踩着她的裙摆涌向河谷。一名戴礼帽的绅士刚跑出十步,就被流弹掀翻。
陈九背贴车厢铁皮,煤灰混着冷汗在颈后滑落。
他抬手比划几个手势,小声安排。
身后十七人立刻分成三队:老秦带捕鲸厂的五人准备沿着车厢另一面绕左侧包抄,阿吉领一组人攀上车厢顶部占据制高点,王崇和攥着匕首伏在阴影里,亲自领着至公堂的武师,像一头绷紧肌肉的豹。
捕鲸厂和至公堂两方势力才凑了这么些精悍的人,个个都不俗,眼里没有一丝畏惧。
本来只是踏踏实实地坐火车去萨克拉门托,谁成想想路上遭此变故。
火车只行驶了一半,剩下的路程怎么走,剩下的那些旅客怎么办,一时间各种思绪心乱如麻。
“等枪声稀了再动。”陈九的声音仍然冷静。
至公堂派出的一个武师头目顺着缝隙看出去,半晌发问:“那边有华人,救唔救佢哋落来,编入咱们的队伍里面?”
王崇和猛地回头呵斥,“闭嘴,九爷冇话过,你多嘴咩嘢啊!”
“我只是觉得那些人敢打敢干,唔如…..”
王崇和眼神冷厉,刀已经架在了武师的脖子上。
陈九看了一眼,并没有制止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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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中央,杰克·霍根正用猎枪格开砍刀,一脚踹开面前状若疯魔的华人,老吴突然从车底钻出,匕首扎进他的脚踝。杰克惨嚎着跌倒,老吴翻身骑上他后背,刀刃割向喉咙,却被斜刺里冲来的爱尔兰壮汉一斧劈中背后。
血肉绽开,他怒吼一声,顺势滚到旁边去了。
他早想到和这群白鬼迟早有一战,却没想到来得如此早。
一群劫道的,还是彼此看不顺眼的人种,他只恨怎么没提早下手。
从被铁路拖欠工资和身边死去的老兄弟拿不到赔偿金开始,他就对这个世道绝望,死亡或早或晚,他早知道活不到回家。
再者说,那个人不如猪狗的大青国还有什么好回去!
本来想着,抢几次报复一下铁路公司,也在这异国他乡出一口气,没想到就要命丧当场。
不亏!
老子不亏!
哈哈哈哈哈哈,到死也让你们这群吃人血的zi本家肉痛!
枪声渐弱。
陈九的食指在铁皮上叩出三声短响。
他们开始接管战场。
暴徒终归是暴徒,面对有组织度的生力军毫无反抗之力。
十几道黑影骤然暴起。阿吉的枪口率先喷火,占据高地的火枪队弹无虚发,他们优先射杀骑马砍杀的蒙面人,一轮射击下来纷纷绽血;
老秦带队贴地翻滚,转轮手枪抵近射击,将缠斗的劫匪成串放倒。王崇和如鬼魅掠至杰克身后,匕首刺入颈椎一拧,爱尔兰头目的咆哮戛然而止,猎枪“当啷”坠地。
陈九全程都没开枪,漫步在战场中央,冷冷旁观。
“跪低!武器丢咗!”他的吼声压过惨叫。活着的劫匪被逼到溪流旁,十二人缩成颤抖的一团,六个华人,四个白人,还有两个蒙面的。
老吴蜷在血泊里,后背还在流血,右眼被额头的血污浸染,剩下的眼睛死死盯着陈九的脸。
“狗日的,睇错人喇。”
“没看出来系个狠角色,我认栽啦….”
“补枪。”
陈九踢开脚边的猎枪残骸。
后装枪膛打开装填铜壳弹的声音纷纷响起。
“等等!”一个华人劫匪突然跪爬两步,手抓住一个持枪汉子的腿,嘶吼的刺耳难听,他刚刚听见那人说话,“你是不是新宁的,我娘是新宁文章都水步头寮屋的……”
“不要杀我啊!大家都是同乡!”
王崇和的刀掀飞他的天灵盖,血液溅在老吴脸上。他突然癫狂大笑,满嘴血沫喷溅:“杀得好!当年清妖杀我爹娘,洋人杀我兄弟,现在轮到你们……”
“阴曹地府见啦!”
陈九冷酷发声,“地府里见吧,一路走好!”
“傻咗咩,一个都唔留!”
枪响合成一道惊雷。
陈九转身望向河谷,一些旅客正在逃亡,已成黑点。还有些人瘫在地上颤抖,一动也不敢动。
之前辱骂他的那个白人男子紧紧站在威尔逊和意大利律师卡洛的身边,嘴里嘟囔着一连串,像是在跟两人求饶。
他扯下尸体身上的布条擦转轮枪的枪管:“活着的留着喂狼,死了的扔到车厢旁边,铁路公司的债,总得有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