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骤停。
万籁俱寂。
下一瞬,那块板砖,竟开始缓缓浮空旋转。风,停了。
不是自然的静止,而是被某种更古老、更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呼吸。
玄音谷上空,九百九十九口锈铃悬垂如棺,铃口朝下,仿佛整片天穹都被倒置,坠入一场无人主持的葬礼。
每口铃内渗出一滴黑血,缓慢、凝滞,像是从时间的伤口里挤出的最后一滴残魂。
那一滴滴黑血坠落,无声无息地砸进陶牌之中。
滋——
幽蓝火焰腾起,不燃草木,不焚尘土,只燎烧虚无。
火焰中浮现出一张张面孔,有老有少,有哭有笑,皆是曾被道门除名、诛杀、抹去存在的“叛道者”。
他们的名字早已从典籍中剔除,可此刻,却在这一方被正统抛弃的山谷里,重新睁开了眼睛。
张宇站在土台中央,掌心托着那枚从昆仑断崖带回的初代道铃残片。
它原本只是块不起眼的青铜碎片,边缘参差,布满绿锈,可此刻却在他手中微微震颤,仿佛有心跳。
系统在他脑海中低语,不再是冰冷的任务提示,而是一道苍老、沙哑、带着铁锈味的呢喃:
“点化——葬铃祭。”
下一瞬,他将残片狠狠嵌入那块浮空旋转的板砖中央!
“咔——”
一声脆响,如同天地骨节错位。
板砖骤然暴涨,反八卦纹路自中心逆向流转,黑白阴阳鱼逆时针狂旋,生出一股吞噬万物的引力。
玄音谷四面八方,早已沉埋于岩层、溪底、古树根须间的锈铃残骸,竟齐齐震颤,破土而出,腾空而起!
九百九十九口!
一口不少,一口不差。
它们悬于半空,排列成倒悬之阵,铃口向下,宛如九百九十九具棺椁,将整个天空钉死在这场仪式之上。
“你不是在祭死人……”归藏童的声音忽然响起,虚影盘坐于张宇肩头,指尖轻抚那朵在灵骸黑土中盛开的花心,“你在给‘道’办葬礼。”
话音落,张宇双目骤睁。
没有念咒,没有结印,没有请神召灵——他只是猛地将那块嵌着道铃残片的板砖,狠狠拍向自己心口!
“砰!”
一声闷响,如钟鸣地底。
刹那间,灵骸空间轰然扩张!
以他身躯为轴心,一股无形之力席卷整个山谷。
那辆锈迹斑斑的拖拉机发出金属呻吟,车身扭曲、延展、重组——转眼间化作一辆通体漆黑、轮毂缠绕锁链的灵柩车,车头依旧挂着母亲那条蓝格子围巾,猎猎如幡。
草帽从他头顶飘起,自动飞向谷口那根断裂的旗杆,悬于顶端,帽檐下阴影幽深,竟似招魂之幡。
村中老灶台无火自燃,灶膛内腾起幽绿冥火,锅中清水沸腾,浮出半张人脸,低声呜咽。
家徽旗——那面曾被风吹雨打、褪色发白的旧布旗——此刻无风自动,缓缓升起,旗面竟渗出血纹,勾勒出一个古老图腾:一人持犁,立于天地裂缝之间。
然后,他们来了。
一列送葬队伍,自灵骸深处缓缓行出。
没有纸钱,没有哭丧,只有脚步声,沉重如山崩。
那是由记忆凝成的队伍——每一位,都是曾死于“正道”之手的亡魂。
他们穿着破旧道袍,手持折断的法器,有的只剩半边身子,有的头颅悬于腰间,可步伐整齐,目光直视前方。
三十六位跪地散修齐齐抬头,望着这支来自幽冥的队伍,喉咙滚动,泪流满面。
有人颤声开口,接着第二人、第三人……最终三十六人齐声诵念,声浪如潮,冲破天穹:
“经可焚,铃可锈,道不可囚!”
声落刹那,最后一口锈铃——位于阵眼正上方的那一口——轰然炸裂!
碎片四溅,如星雨飞射。
其中一片,快如电光,直取铃守老道眉心!
他没有躲。
甚至没有眨眼。
那片残铃嵌入他额骨,深入三寸,鲜血顺着眉骨滑落,滴入眼中。
可就在那一瞬,他的记忆裂开了。
百年前,青松岭下,一名年轻道子被钉在古树之上,四肢穿铁链,口中塞符纸。
他嘶吼着,声音撕心裂肺:
“若道只为权贵开路,只为宗门护法,只为天师延寿——那我不修也罢!”
而执刑之人,正是他铃守老道。
他曾以为自己在护道。
可如今才懂,他护的,不过是一套名为“天道”的枷锁。
铁经匣在他背上轰然崩解,三千卷亲手抄写的正统道经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他双膝重重跪地,额头抵上冰冷岩石,肩头剧烈颤抖。
系统低语再度响起,冰冷而庄严:
“灵骸·道蜕——完整度45%。”
远处雪峰之巅,一只通体漆黑的稻语鸦振翅而起,羽翼划破晨雾。
它飞过山谷上空,一片羽毛飘落,触地成字:
“第一百一十七次……有人,开始埋道。”
风,终于又吹了起来。
可这一次,吹的是送葬的风。
玄音谷中,九百九十九口锈铃残骸缓缓落地,陶牌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唯有那块嵌着道铃残片的板砖,静静躺在张宇脚边,边缘还冒着幽蓝火苗。
他低头看着它,眼神平静,却藏着焚尽八荒的火种。
三十六位散修仍跪在地上,却不再低头。
他们望着张宇,像是望着一座正在升起的山。
而张宇,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向谷中央那片被仪式震裂的空地。
“三日后。”他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在那里,筑坛。”
没有人问为什么。
也没有人问用什么材料。
他们只知道,那将不是一座供奉神仙的坛。
而是一座,埋葬旧道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