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歇,纸都的夜却已死寂。
张宇站在镇口老祠堂前,脚边堆着九十九口粗麻布袋,每一只都鼓胀如活物,里面塞满了全镇未燃的往生纸。
那些纸是亡魂的信笺,是生者对死者的最后一句告别,平日由纸婆亲手折好、焚化,送入幽冥。
可今夜,它们未被点燃,反而被一股无形之力凝成块垒,层层叠叠如碑林矗立。
小折跪在雪地里,指尖划破掌心,鲜血滴落纸上,瞬间被吸尽。
她咬牙写下八个字——“魂工不灭,棺门永开”。
笔画未成,纸面竟自行蠕动,似有千百冤魂在字缝中挣扎低语。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可眼神却亮得吓人。
“成了。”她轻声道,声音几乎被风雪吞没。
张宇点头,五指缓缓张开,掌心那枚“纸核”残片再度浮现。
它不再跳动,却像一颗冻住的心脏,在寒夜里渗出微弱银光。
他闭目,心火自丹田燃起,顺着经脉奔涌至指尖,一点一滴灌入残片。
刹那间,银光暴涨,残片如活物般舒展,化作一道螺旋光流,将百家往生纸卷入中央。
纸山震颤,无数名字浮现——张老三、李寡妇、陈家小子……那些本该化作青烟散去的亡魂之名,此刻却被强行凝住,裹在纸中,成为一道逆命之引。
“他们用香火炼人魂,借百姓信仰养‘伪神’。”张宇睁眼,眸中寒焰跳动,“那我就用纸灰断他们根。”
青痕立于纸堆之上,蓝裙猎猎,低声吟诵:“往生非归途,写魂即点兵。以血为契,以灰为令,召百家残魂,踏香炉门庭——”
话音未落,地面震动。
九道黄影自地底裂隙窜出,正是阿黄从龙脉深处带回的守阶灵犬残魂。
它们形体残破,皮毛焦黑,眼窝空洞却燃着幽蓝火焰,口衔一缕缕灰白纸灰,仰天长啸!
啸声不响,却直透阴阳两界。
刹那间,九股灰流腾空而起,缠绕灵犬残魂,化作九条灰龙,龙首狰狞,龙身由万千碎纸拼接而成,每一片纸上都浮现出一张哭泣的脸。
它们腾空而起,撕裂风雪,朝着北方三清山方向,疾驰而去!
“哥!”张小禾突然尖叫,双手死死攥住那双破布鞋的残片,整个人剧烈颤抖。
她阴眼乍开,眼前景象骤变——
三清山巅,玉清殿前,香炉如鼎,火光冲天。
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跪伏在地,手中捧着一本泛黄名册,一页页投入火中。
每烧一页,炉火便暗一分,而虚空之中,一道模糊人影渐渐凝实——那是“慈悲天师”的替身!
黑气如藤蔓缠绕其身,每一道,都来自被焚毁的守墓人血脉名讳!
“他们在毁证灭口!”小禾嘶喊,眼泪夺眶而出,“哥!再晚一步,你就真的……真的没人记得了!”
张宇瞳孔一缩,杀意如刀出鞘。
就在此时,远方天际轰然一震!
三清山香炉前,九道灰龙破空而至,如天罚降临,直扑炉口!
灰流灌入火焰的瞬间,炉火猛地一滞,由赤红转为墨黑,又由黑转青,青中带血,仿佛烧的不是纸,而是千万冤魂的皮肉!
炉壁开始龟裂,一张张扭曲面孔浮现,有的张口无声,有的泪流满面,齐声哭嚎:“还我命来!还我名来!”
“不好!”青痕惊退一步,声音发颤,“‘写魂血’激活了‘魂工印’,纸灰正在反噬‘归幽符’!这是……这是‘守墓人’的真名之力在复仇!”
轰——!
一声巨响,香炉炸裂!
碎片四溅,灰烬腾空,竟不散去,反而在半空中自行排列,拼出两个大字——
那二字如烙印,悬于三清山门之上,银光流转,带着不容抹除的意志,仿佛天地共证:此人未亡,棺未闭,魂未归!
风止,雪停。
三清山上,万籁俱寂。
执香道士瘫坐在地,手中香束落地,颤抖着抬头望天。
那两个字高悬山门,像是一把刀,插进了三清会千年的道统心脉。
而就在这死寂之中——
钟楼无风自响。
那口镇山铜钟,本该晨昏必鸣,此刻却只发出一声短促沙哑的震颤,像是喉咙被无形之手死死扼住,连哀鸣都未能完整吐出。
钟声戛然而止。
大殿深处,祖师像的眼角,缓缓渗出一线黑血。
铜钟内壁,不知何时,浮现出四个歪斜如爬虫的古篆——
棺语者归三清山,钟楼死寂。
那口镇山铜钟悬在风中,纹丝不动,却仿佛仍回荡着那一声未尽的嘶鸣——短促、沙哑、像是被人生生掐断在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