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锈斑驳的内壁上,四个歪斜如虫爬的古篆字赫然浮现:“棺语者归”。
字迹漆黑,泛着湿漉漉的暗光,宛如刚从腐尸腹中抠出的符咒。
执礼道士跪伏于地,双手颤抖着去触碰钟体,指尖刚一接触,便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皮肉焦卷,青烟直冒。
他惨叫一声缩手,却见掌心赫然烙印下那四字残影,正缓缓渗入血肉,如活物般蠕动。
“不……不可能!”他嘶吼着抬头,望向玉清殿内供奉的祖师像——那尊千年不朽的金身,此刻双目竟缓缓溢出黑血,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蒲团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微小的孔洞。
玄微天师踉跄冲入殿中,白须颤抖,道冠歪斜。
他盯着香炉残骸中悬浮的“张宇”二字,又看向钟上血字,忽然双膝一软,重重跪下,额头磕在冰冷石砖上,发出沉闷声响。
“我们拜的……从来不是祖师……”他声音破碎,带着无尽恐惧与悔恨,“是幽冥道的壳!是‘伪神’的替身!千年来,我们焚的是守墓人名册,供的是假神灵位!真正的祖师……早就被他们埋进了昆仑墟的棺中!”
话音未落,整座三清山地脉一震。
九道灰龙自香炉废墟腾起,携着万家纸灰,如九条亡魂之河,撕裂云层,直扑北方昆仑墟方向。
所过之处,天地阴气倒卷,星月隐没,连风都凝滞成冰。
纸都祠堂前,张宇立于雪中,掌心“纸核”残片已彻底融入血脉,银光自经脉游走全身。
他缓缓抽出背负已久的“灵骸犁”——那是一柄由上古守墓人遗骨锻造的魂器,犁尖铭刻着七代血脉契约符文,此刻正剧烈震颤,仿佛感应到万里之外的地脉哀鸣。
“小折。”他低声唤。
小折抬头,指尖一扬,一只折纸小鸟扑棱着飞起。
它通体雪白,唯有双翅边缘染着淡淡的血痕——那是她以“写魂血”为引,将百家亡魂之愿凝于一线。
纸鸟振翅,不向天,不向地,唯独朝着昆仑墟的方向,决然飞去。
张宇深吸一口气,寒风灌入肺腑,如刀割喉。
他猛然将灵骸犁插入脚下冻土!
“轰——!”
地裂百丈,龙脉咆哮!
一道幽蓝光柱自犁尖炸开,如根须般蔓延四方,瞬间勾连九十九口麻袋中的往生纸。
每一张纸上浮现出的亡魂之名,皆化作一道微光,汇入地脉深处。
“我以守墓人之名,”张宇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响彻阴阳两界,“诏令天下——凡我张家所护之魂,自此不受‘伪神’渡化!不入轮回井,不饮孟婆汤,不焚往生纸!魂归纸棺,命由我护!”
话音落。
百里之内,所有未燃的往生纸无火自燃!
不是火焰,而是银白色的光焰,自纸心燃起,无声蔓延。
灰烬腾空而起,如雪,如雨,如亿万只振翅的冥蝶,汇成一条浩浩荡荡的灰河,逆风北上,追随九道灰龙而去。
天地为之变色。
昆仑墟,风雪骤停。
万丈雪巅之上,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他面容与“慈悲天师”一模一样,白衣胜雪,眉目慈悲,可眼底却无半分温度。
他手中提着一具冰冷尸体,胸口赫然嵌着半枚渡厄符——那是张宇生父临终前留下的信物,曾为镇压幽冥道核心咒印。
此刻,那半枚符箓突然炸裂!
符灰四散,如血雾飘落雪地。
那人低头,瞳孔骤缩。
雪面上,竟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哥,这次轮到我护你。”
字迹稚嫩,却是用纸灰拼成,歪歪扭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念。
他缓缓抬头,望向纸都方向。
嘴角一点一点扯开,露出一个冰冷至极的笑。
“张宇……”他轻声道,声音如风穿墓穴,“你以为唤醒亡魂,就能动摇千年布局?你以为揭了伪神面皮,就能坐上那口棺?”
他抬手,将手中尸体轻轻放在雪地,俯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尸身额心写下一道逆符。
“可你忘了——”他低语,“真正的‘棺中人’,从不需要别人记得他。他只需,让所有人都……忘记活着。”
风起,雪卷。
昆仑墟深处,一口沉埋万年的青铜古钟微微震颤,钟舌轻晃,似将欲鸣。
而此刻,纸都祠堂前,张宇已背起昏睡的张小禾,阿黄低伏身前,九道残魂环绕地脉,纸灰余烬仍缠于其爪间,如不灭的誓约。
青痕立于风中,蓝裙拂动,凝望着远处昆仑山影,眸中倒映着那口将鸣未鸣的古钟。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谶语落下:
“钟未响,魂未散,棺门只开了一条缝。”